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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利先生不久後就啟程前往上海,而魏寡婦則在一周之後病重不治。在她臨死前的幾天,村子裡時常可以聽到不明來源的怪聲,男性開始出現神志不清的狀況。村里發生了好幾起原因不明的鬥毆,每一起都打出了人命。有一個終日裡疑神疑鬼的女人堅稱她死於血吸蟲病的丈夫又從地下爬了出來,繞著屋子蹣跚行走,狗開始無緣無故地對著魏寡婦的房子吠叫,人們相信,魏寡婦那聾啞兒子正日以繼夜地熬煮著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魏寡婦死狀很猙獰,顯然彌留之際她並不好受,人們發現她腹部的水腫全部消失了,癟癟的肚子簡直就像是剛生下了一個小孩一樣。她的聾啞兒子失蹤了,兩年後,在青島火車站附近的鐵軌旁有人發現了一具年輕流浪漢的屍體,從死者僅有的遺物來看他正是來自於那個村子,但是不是魏寡婦的兒子已經沒法驗證了。
鄭頂娃後來也死於血吸蟲病,他死後,骨片輾轉送到了中州大學[2],根據著名考古學家董作賓的解讀,骨片上的符號有很濃烈的殷商雄偉期的風格,書寫時期不會超過小辛或小乙。然而後來,大學裡一個看門人勾結外賊,將歷史系大量文物洗劫一空,骨片也不能倖免。
說到這裡,王策一臉的遺憾,他說,要是骨片還在,說不定我們能夠解開關於摩奴的秘密,這將是20世紀最偉大的發現:「可惜啊,那個在克勞利先生與寡婦對談時作為翻譯的南洋公學學生,在回到上海後不久就因為情緒失控被關進了瘋人院,恐怕在中國,再也沒人知道他們談過什麼了。」
注[1]:指在當時風靡全國的《火燒紅蓮寺》系列神怪武俠劇。
注[2]:現河南大學。
第156章 第八章第十三節【蹣跚
劉僧定在風雪中默默念完了經文,就轉身繼續上路,把這對戀人影像拋在了身後。走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後,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還在原處,越來越沉的夜幕下,兩個人影泛著微微的螢光。或許在夜晚,這會是一座很好的燈塔,和尚想。
他沿著足跡又追蹤了約莫一刻鐘時間,眼看著天色已經越來越暗。不知是不是錯覺,仿佛刮在身上的風也愈加陰冷了。劉僧定前方不遠處高高聳起了一座山峰,但是走近一點後,他發現那其實是一隻碩大無朋的海螺殼,這個殼並非錐形,而是狀若圓盤,兩側則是有規則的漩渦[1],它豎立在雪地里,至少有三十丈高。螺口深深埋在了雪下,早已沒有了生氣。
總算這一馬平川的雪地有些變化了,卻偏偏是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劉僧定只能把心裡的疑問悉數拋諸腦後,將全部心思用來眼前這條足跡上。但是走出兩步後,他又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巨殼,它是如此雄偉,簡直不像人世間的東西,難道此處在千百年前是汪洋大海嗎?
現在巨螺在他左側,華山的懸崖的輪廓在他右側,他仿佛走進了一條峽谷。風多少小了一些,這讓他倍感欣慰,他甚至開始幻想,沿著這條路走,也許可以找到一處避風的洞穴。
然而這美夢做了沒多久,劉僧定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他抬起頭,臉上寫滿了疑惑和震驚:懸崖的位置不對。
當然,山體有可能改變它的走向,但是一刻鐘之前懸崖明明是在他的左面的,怎麼沒有一點徵兆,到了他的另一側呢?和尚能想到的唯一解釋,是他在不知不覺中走了回頭路。但是不可能,劉僧定對自己的方向感很有信心,至少這一個時辰里,自己一直在往同一個方向前進。如果不是自己的問題,那麼就是山有毛病了,狐疑中和尚一把扯下眼罩,暮色里,那片山崖只有一個忽隱忽現的輪廓,就像是海市蜃樓飄浮在遠方。和尚駐足眺望了半晌,他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他之前看到的山崖,距離太遠了,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就在他繼續遠眺的時候,那座山忽然移動了一下。這異狀來得太突然,和尚幾乎嚇得要倒退幾步,他定了定神,再看過去,卻還是只能望見一片朦朧縹緲。剛才看到的究竟是什麼?和尚問自己,那座山似乎在隨風搖曳,就像是一片直達天際的垂柳。劉僧定甩甩頭,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畫面太荒誕了,他寧可相信是自己的眼睛產生了幻覺。
然而毫無徵兆之下,那片山崖又動了,這一次劉僧定看到得真真切切,它緩慢地扭轉自己的上半截山體,就像是一頭巨獸轉動著自己的頭顱。昏黃的餘輝下,和尚看到那個巨大而模糊的側影沉沉將把自己的軀體轉了一個向,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幾乎震破他耳膜的巨響。
即使在經歷了那麼多瘋狂和瞻望之後,眼前所見,還是超出了劉僧定的理解範疇。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真的徹底瘋了,亂流般的恐懼直竄入他的腦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他的思想變得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尖叫的衝動,他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像是最原始的動物一樣嚎叫著,扭動著,涕淚橫流著,時而在哭,時而在笑,時而像瘋狗一樣用雙手和牙齒死命刨啃著雪地,他看到了成千上萬無名的太古生物從他面前呼嘯而過,千億顆星在他眼前交織成難以名狀的詭異花紋,恍惚間,他的意識仿佛觸及了光都從未到達的遙遠黑暗,他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寂靜,看到了眼花繚亂的虛無,他仿佛在這種失心的狂躁中迷失了億萬年,在瘋癲中經歷了無數個大千世界的誕生與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