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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傳銷人群大量湧入的還有各種服務提供者,他們原以為激增的常駐人口會帶來可觀的消費,但結果卻讓他們大失所望。飲食業主發現人們在鎮子裡居住得越久,對飲食的需求就越低。到了後期,大部分的傳銷人員每天也不一定會吃上一頓飯,一個開飯店的個體戶形容那些食客蓬頭垢面的樣子「就像穿著西裝剛從墓中爬出來」。
吃飯對那群人而言也許是種折磨,他們會在飯桌前頻繁東張西望,或者陷入沉思,事實上,除了與傳銷相關的內容之外,他們已經無法對其它任何東西集中起注意力了。
同樣的困境也發生在書報業主身上,之前,他們天真地認為,那些每天都在「上課」的年輕人們會比鎮子外面的人更關注時局的變化,然而一段日子後他們發現,小鎮中人對於書報攤上的各類正規報紙完全提不起興趣,反而熱衷於傳閱一種來路不明的私印小報,一個看過小報的當地業主事後回憶說,小報上面除了羅列出不同地域樂康活的銷售數據外,還刊載了許多狗皮不通的打油詩,以及某些無法證明真偽的,該行業佼佼者的光輝事跡,這些小報告訴讀者們,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有一兩個人,他們不但從樂康活收穫到了金錢,愛情,成功的人生,還收穫到了健康,智慧,甚至某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能力。那些遠方的成功者們在財富積累的過程中把自己的境界提高到了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層次,他們坐擁巨富,離群索居,在人類的巔峰參悟著真理。如果他們偶爾現身與普通人交談,他們的談話對象會發現,那些人的談吐就如同有一種魔力,讓人無可反駁,無可抗拒,還會給人一種渾身戰慄的激越。大平賓館事件之後,當地機關曾經專門查找過這份小報的來源,他們在附近鄉辦廠的舊廠房裡找到了兩台狀況惡劣的印刷機,四下還散落著許多刊印錯誤的殘次品。根據目擊者的報告說,那些印壞了的紙上除了常規的小報內容外,報紙邊緣處還發現了許多含義不明的胡言亂語,當時讀了一些上面內容的偵查人員事後承認,字裡行間藏著一些東西,給他帶來了原因不明的恐慌情緒。
現在回頭看,當時瀰漫在香口鎮內的,毫無疑問是一種宗教狂熱。雖然沒有儀式,沒有禱課,沒有成文字的經書,也沒有偶像,但是宗教般的虔誠已經浸透了這裡的每一個人。他們像中世紀的僧侶一樣過著苦修的生活,杜絕了所有俗世的享受,對於樂康活產品的信仰給他們帶來了遠勝於一切的滿足。這其中還發生了一些特別極端的個例:有人拒絕出售貨物,整日把自己關在毛坯房中,和十幾台拍打器相伴,有人走上天台,開始修煉跟上下線的心靈感應,還有人站在大街上或者樓道口,連續幾個小時高聲宣讀樂康活的療效。這些人的行為,甚至嚇到了其他的傳銷人員,不過,他們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依舊在空來空往的紙上買賣中透支著精神,體力與希望。
在這場以樂康活為絕對中心的狂熱後期,有一本非常冷門的書忽然開始在鎮上熱銷,甚至,它的擁躉數量足可匹敵那份來路不明的小報。這本書本身與傳銷或者拍打器都沒有關係,後來的調查者發現,它與這場狂熱存在著一些讓人極度不安的微妙關聯。
94年末,在那一間間水泥叢林一樣的毛坯單元里,住著兩個年輕人。他們沒有什麼出眾之處,只是全國千萬樂康活狂熱者中的兩個微不足道的信徒,這些信徒們懷揣著夢想,從天南地北而來,而不久之後,他們也要帶著疲憊的身體各奔東西。在這兩個人的一生中,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彼此,甚至從來沒有打過照面,那幾年,他們在行色匆匆中或許會有過一些交集,但卻從未能被羈絆在一起過。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葉芸芸的小叔叔,另一個,後來成了啞巴。
楊榆把GG放到呼吸已經漸漸平緩的啞巴眼前:「當年你也在香口鎮?」
啞巴當然沒法說話,他只是用一種惡毒的眼神看向楊榆。
「一個啞巴,去香口鎮幹什麼?」馮凱安嘟囔了一句,但是他不敢同所議論之人視線相交,只是慌張地看著地板。
「你逼他也沒用。」閆康拉了拉楊榆的袖子,卻被後者不耐煩地掙脫開:「你怎麼知道他是真啞巴?」不知是不是被激怒了,楊榆的語氣非常之沖。
眼看著大個子表現得越來越急躁,後面忽然響起葉芸芸的聲音:「別吵了!」或許在這個年齡,沒有人會對女孩帶著哭腔的請求充耳不聞,兩個人都停下了手,朝小葉看去。
女孩望著啞巴,後者頹然地坐在一堆廢紙上,明顯患有靜脈曲張的右臂還緊緊攥著噴劑。
「這張GG……」小葉遲疑地說,「我見過,這不是普通的樂康活產品GG,這是……黑珍珠會員資格的發售宣傳頁。後來的所有事情,都是由這個會員資格而起的,他一定也經歷了……」
「經歷了什麼?」大個子問。
「那場□□。」女孩回答。
95年4月,樂康活的香港總部開始定額派發黑珍珠會員資格。並且公開聲明,以後只會通過會員渠道售賣拍打器。
到了那一年的下半年,香口鎮裡對於會員資格的爭奪到達了刺刀見紅的地步。僅在當年7月的第一個星期里,就發生了好幾起暴力衝突,人們對於品牌的崇拜很快就演化為偏執,最後,大平賓館事件點燃了整件事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