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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路兩個人都沒有開口,童子似乎為了儘早擺脫他,加快了腳步,兩人穿過太極廣場,沿著山道一直爬到純陽正宮。雖然天剛亮起不久,純陽殿前已經香菸繚繞,老君葫蘆附近三三兩兩地站著些善男信女,手執檀香念念有詞,並沒有人抬頭多看他們一眼。道童板著面孔,將劉僧定帶進偏殿,指了指一張椅子,也不說話,就逕自離開了,劉僧定知道客套也沒人領情,便心安理得地坐進了椅子裡。偏殿裡另有兩個道士在打掃,他們看到和尚紛紛側目,卻並不回頭正眼看他,偏殿裡明明有三個人,卻鴉雀無聲,氣氛簡直降到冰點。不多時,又有一個道童虎著一張臉將茶水送上。至於那兩個打掃的道士,則背對和尚,冷不防回頭射來幾道冰冷的目光,算是對和尚的示威。
劉僧定在這片落針可聞的環境裡啜了幾口茶,心想這樣也不是辦法,搖了搖他黑得發亮的光腦袋,站起來大步走到那兩個道士身後,雙手合十行了一個禮:「阿彌陀佛!」他的語氣很自然,卻並不輕浮,光聽他說話就讓人覺得他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貧僧的皮膚黑是天生的,兩位道兄就算賞下來再多的白眼,貧僧也沒法刷白。」
兩個道人愣了一下,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劉僧定不愧為「鐵皮和尚」,他不但有一身烏黑的銅皮鐵骨,連帶他的麵皮也是堅不可摧,所有想羞辱他的人最後都會發現,自己落到了比他更沒趣的地步。之前爬山路的時候,和尚曾經被不少道士明里暗裡打量過,他非但沒有窘迫,反而還對著那些大驚小怪的道士一一合掌,搞得對方不知所措。
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後,於睿終於出現在了偏殿門口。
「真人跟七秀的女施主談完了?」劉僧定語氣裡帶著揶揄。
清虛子不為所動,只是淡然施禮:「華山鄉野地方,怠慢了大師。」
看到於睿還是對自己以禮相待,和尚也不由收起了散漫,雙手合十:「真人恕罪,高徒『鐵鶴』道長遇害,貧僧確是牽涉其中,這已成了貧僧一生恨事,但道長並非和尚所殺,如果真人願意聽貧僧解釋,和尚定當將當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道長。」
對於劉僧定的坦誠,於睿不置可否,她只是看著手中的茶湯,思緒像是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過了半晌,她才緩緩說:「這不怨大師。」
劉僧定吃了一驚,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眼前這個散淡出塵,仙子一樣的真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竟然帶著深深的內疚。
「大師可知,貧道為何要給我那徒弟起名叫問鶴,起字叫難曉?」
「這……不知」
「因為,這孩子對我而言一直是一個謎,他總是在做一些讓我瞠目結舌的事,爬上崖頂,躍入深潭,將刀劍水火視為兒戲,他的膽量大到讓人沒法理解。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孩子的頑皮,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難曉漸漸長大,我才發現事情遠比我想像中嚴重得多。」
清虛真人的眼中掠過一絲悔恨與憐憫:「難曉,他……他有病。他不懂得,恐懼為何物。我試過了各種藥方,卻沒法治好他。我不知道這病灶是潛伏在何處,他與一般的人沒有兩樣,他只是從不害怕,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事情忽然有了變化,華山上來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難曉為什麼會害怕他,那只是一個雙手發抖,無法握劍的可憐人。『扶蘇浪子』屈離,他引著難曉第一次走進了夢魘。那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難曉是上天給我的禮物,是解開那些秘密的鑰匙。
「我讓難曉閱讀屈前輩留下的《伽藍詭譚》,鼓勵他去西湖尋找劍胚,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難曉的怪病可以保護他不受那些天外的污染,我是多麼自私啊!就算難曉與普通人不同,他終究是肉體凡胎,在他探尋的過程中,怪病被抑制住,他變得和常人一樣脆弱,群星間亘古的恐懼漸漸在他腦中紮根蔓延,他已經深陷其中了。
「大師,是我一步步把他推向深淵的,沒有其他人應該為他的死負責,只有我……」
第147章 第八章第四節【月色殺
「我算是被軟禁了嗎?」劉僧定一臉嘲弄地問正準備匆匆離開的道童。
「師公希望與長老再多暢談幾日,不過師公說如果長老執意要離開,我們也不會強留。」這道童的回答一板一眼,顯然是反覆演練過的。
「無妨,貧僧自入江湖以來,走過的地方無一不是送瘟神一樣急著趕我走,難得有一處還願意留我,那貧僧就再厚著臉皮叨擾幾日。」
「師公另外還囑咐弟子告知長老,華山坐忘峰上有一道奇景,長老如果有雅興,明日卯時可前往一觀。」
「哦?奇景?」和尚漫不經心地問了一聲,他其實並不是特別感興趣,這只是禮節性的回應。
「坐忘峰上日出前後,都會顯現須臾的蜃樓幻境,屆時在峰上朝正北眺望,可見遠處大地都幻化為一邊螢白,如同千里雪原,蒼茫不見盡頭。」
「有意思,貧僧尋個機會一定要去看一看。」
道童見一切安排完畢,打了個稽首便要告退,又被劉僧定攔住:「小道長,你們華山上,可有一個面色蒼白的藍衫讀書人?」
一輪圓月高掛夜空,月光如水銀一樣瀉在了客房的地上。和尚盯著月亮已經看了一個時辰有餘,卻半點睡意都沒有。一個時辰前,小道童明白無誤地告訴他,純陽絕無一個藍衫白面的書生出入。而多年的江湖閱歷也告訴和尚,這小童並沒有撒謊。那這藍衫書生是什麼人?為什麼看到七秀弟子會要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