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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不起師父師伯,我還。」
「你還?你拿什麼還?」麩子李惡狠狠地打斷他,道人木然站在原地,他下定決心,如果麩子李要動手,他絕不招架躲閃。
這麻皮暴躁地在甲板上來回踱步,那樣子簡直碰一下就會炸開。走了兩圈後,他才像是把火氣壓了下去:「我話說清楚,我今天是為了武當派,不是為了你!你不用念我的好!還有,要是你這次讓師父師伯有個什麼閃失……」麩子李忽然住了口,像是被後半句話噎住了,他抿著嘴唇,瞪大了三角眼,伸出又粗又短的食指,對著周問鶴無聲地點了點。
第128章 第七章第二十七節【一
麩子李跟李無面確實是同一種人。他們冷酷,卻又暴躁,遇到問題,難以把自己的情緒抽離出來。認準一件事,他們就會一條路走下去,從不停下做額外的思考。李無面為了殺周問鶴,可以不顧一切,天塌地陷都能用一句「我不管」來嗤之以鼻。麩子李為了師父和師叔伯,可以把個人好惡放到一邊,全心全意幫助他不屑一顧的師兄,去拯救他眼中的一個禍害。
在追蹤的兩天兩夜裡,他一直扮演著冷靜的旁觀者,幫周問鶴在焦躁中看清局勢。兩天下來,他們打聽到的都不是好消息,他們的目標確實是一艘大船,而且,確實在離他們越來越遠。
「我們沒有辦法,」他對道人說,「距離確實在變大,但是如果我們停下,距離會更大,我們能做的只有咬住不放。我已經跟三個船工說好了,我們五人輪班操船,晝夜不歇,接下來,多想無益。」
操船比他想像中還累,但是更折磨人的是絕望。他們正一步步地被帶離洞庭,一切正如司空陡預料的一樣。周問鶴還是沒能從愧疚和無力中走出來,他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這艘船上,這也是麩子李教給他的。
連老天爺都似乎放棄了他們,連續的兩天都是陰雨連綿,江面上一片陰沉,渾濁的江水和灰暗的天空像是要融為一體。時不時還會灑下一場小雨,在江面上攪起一陣惱人的風浪。陰冷的雨點鑽入道人的領口,像是小蟲在噬啃著他的頭頸。
兩天後,就在這五個人筋疲力竭的時候,他們的努力有了確實而又怪異的回報。清晨時分,順著水流,從上游漂下了一具屍體。「洞庭派的人。」麩子李高喊了一聲,他只是敘述事實,語氣里沒有期待也沒有驚恐。眾人合力把死人撈了出來,濕淋淋地擱在甲板上。屍體已經被泡得面目全非了,一股夾雜著渾濁江水氣味的腐臭撲鼻而來。麩子李蹲下身,伸手扶住死者的下巴,將他的頭左右扭了一下,又摸了摸鎖骨和肋骨,坑坑窪窪的臉上一副嚴峻的神情。「外傷,一擊斃命,顱骨被拍碎了。」他站起來長嘆一聲:「行兇者好硬的一副手掌啊。」這時,周問鶴看到了另一具屍體,只是距離他們太遠,他們只能遙望著它一浮一沉地漂向下游。
「師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麩子李手扶船舷,看著那漂子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天水之間,他的語氣異常凝重。「事情有變數。」操著船的周問鶴沉聲說,這有可能是好事,也有可能是天大的壞事,他們兩人都意識到了這後一點,但是都沒有說出來。
這時,輪休的船工忽然醒了,他走上甲板,指著前方的江面喊了一句土話。兩個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都吃了不小的一驚。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蜿蜒的下荊江,遼闊的江面上,一艘大船在晨霧中半隱半現。
「師兄,希望你還有體力打一架。」麩子李說著,臉上露出了半是堅毅半是殘忍的表情。周問鶴舒展了一下酸痛不堪的腰背,一手操船,把「無弦」握在另一隻手裡,此刻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是一艘浙船,船身有著嚴重傾斜,看來是擱淺在了一處江心洲上。乍一看,它似乎並沒有升帆,但是接近一點之後,道人發現它的主桅被生生打斷了,橫在了船側。周問鶴操著船小心翼翼地靠上去,大船周圍的水流湍急,道人的船開始劇烈地搖晃。麩子李走到他身邊,附在他耳邊小聲道:「剛才那個人,是被一個外家功夫的高手所殺,從下手方式上看,此人還有著橫練功底。」
周問鶴冷笑了一聲:「我知道了。」
麩子李淡淡說:「他為了把你們引去洞庭,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大船那傾斜的身影漸漸在晨霧中清晰了起來,它笨重的身形就像是一口剛出土,被劈開一半的漆黑棺材。水鳥在它的上空盤旋,發出刺耳的鳴叫,陰沉的天空在大船的身後展開,像是一塊破舊的帷幕。周問鶴忽然心頭猛地收緊,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船側,正扶著欄杆朝這裡望來。道人趕忙走到船頭,他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心中不斷地對所有的神靈祈求。
他終於看清了貓三,貓三也在看著他,臉上冷若冰霜。就在這一刻,道人覺得他眼前這個少女無比地遙遠,無比地陌生,仿佛他從來都不認識她。
麩子李說貓三需要好好的休息,周問鶴驚訝地發現他師弟不但會驗傷,竟然還是個大夫。他們把貓三安排到了附近集鎮的一家客棧,麩子李也在那裡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離開了。臨別時周問鶴有些不自在,對這麼一個人說珍重之類的話似乎不太合適,麩子李心思卻完全沒在這些事上,只是抱拳說了聲「後會有期」就邁開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