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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戲台的正中,卻嶄新得像是新造的一樣,周問鶴甚至可以在那些石磚上找出新近打磨的痕跡。戲台的兩個角上掛著兩盞燈籠,燈籠上附著青紗,兩團抑鬱的青光透過燈籠灑在了荒涼的戲台上。燈光下站著一個人,一個身材修長的女人。她帶著一個驚悚的面具,橢圓形的巨大面具一直遮到了她的胸口,一件黑色的長袍把那女人神經質地緊緊裹住。
女人嘴裡面在喃喃哼唱著什麼,那是一種能輕易引起人生理排斥的調子,乍聽之下讓人汗毛都豎了起來。隨著節奏,女人跺著腳,晃著面具,腰肢以一種讓人反胃的方式扭動著。
周問鶴靜靜站在台下,整個中庭里只有他一個觀眾,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欣賞著專屬於他一個人的表演。病態的旋律在他四周惶恐地繚繞著,那女人扭曲的姿態越發猙獰,她忘我地表演著一切可憎的情緒,哀傷,怨毒,嫉妒,仇恨,還有無法言喻的恐懼,仿佛天地間都只剩下了這一個中庭,這一座戲台,這兩個人,和這一場看似永遠無法結束的踏搖歌,如同一場永無止盡的囚禁……
等周問鶴踏上萬花谷三星望月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沿著那陡峭的山梯拾階而上,他忽然很想儘快看到霍蟲鳴那張奸詐的壞人臉。從賞心居往南,就是那被世人稱之為天工無雙的凌雲天車了。那是一個十尺見方的木亭子,上面裝有滾輪吊索。周問鶴踏入亭內,打開消息,吊索便拉著亭子騰空而起,在一個木鐵搭成的梯井中飛升了百餘丈,又穩穩落停在了井口。
走出凌雲天車就是尋仙徑,藥王的藥廬就在小徑盡頭,今年百歲有廿的孫爺爺依舊保持著妖怪般的健康,遠遠的,周問鶴就看見了老爺爺硬朗挺直的身板。
「純陽末學周問鶴見過了孫前輩。」道人朗聲念著,上去朝孫思邈做了一個揖。老爺爺正坐在一人高的爐前看著兩個童兒執扇,聽到聲音慢悠悠地回過頭,上下打量了周問鶴一番,才用蒼老卻洪亮的聲音說:「留下吃飯吧。」
萬花谷的醫聖孫思邈是一個心很寬的人,他收下了道人作為禮物的兩斤核桃,又同道人客套了幾句,就塞給了他一把扇子,把他趕到爐前煽火去了。
「你來得不巧啊,」孫思邈一邊用牙磕著核桃一邊說,「蟲鳴他眼下不在谷內。」
「前輩,那阿蟲……他去哪兒……咳咳」。一句話沒說完,道人就已經被嗆得眼淚直流。
「他啊,逃出谷避難去了,你知道嗎?他的克星回來了。」萬花弟子中,並不是只有霍蟲鳴一個人曾經得到過絕情谷主的指點。另外還有一個人,她不但也曾進入過絕情谷,而且呆在裡面的時間要遠遠長過霍蟲鳴,外加上她的悟性遠超常人,所以她蓬萊方家武學的造詣,自然足以死死克制「妙筆生花」霍蟲鳴。這個人,就是霍蟲鳴的克星,萬花書聖顏真卿的掌上明珠,「鐵畫銀鉤」顏真真。
第32章 第三章第六節【道人與
「老爺爺現在心裡一定很奇怪,」周問鶴心想,「為什麼我跑那麼遠的路,僅僅是到萬花谷來找一個鹽商。」
但是他要失望了,醫聖並沒有露出絲毫疑惑的表情,他只是一邊麻利地磕開核桃,一邊用兩根手指精準地挑出核桃肉:「錢德利啊,你得再搭一回天車才能看到他,他住在映霄館。」
「萬花谷里怎麼會有一個鹽販子?」道人問。
「他是谷主的朋友,每年入秋之前呢,他都會送來幾百石的鹽,同時在谷里住上一時段時間。老錢人挺不錯的,有些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想得到我。」
周問鶴大老遠找到萬花谷來,當然不是來找錢老闆買鹽的。他真正要找的是一個代號為天字肆拾貳的隱元會幹部,他有很多問題要問他,至於那位仁兄的業餘愛好是賣鹽賣茶還是賣醬料,他一點都不關心。既然已經打聽到了目標的藏身之處,下一步要做的當然是去見他,一念及此周問鶴便放下了煽火的蒲扇,剛打算站起來,就覺得肩膀被人輕拍了兩下,孫思邈老爺爺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火候掌握的不錯啊,諾,再煎完這一副藥你就可以走了……」
一直到周問鶴從凌雲天車上下來的時候,他還是覺得眼睛裡的菸灰沒沖乾淨。映霄館那金紅色的飛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晃得道人滿眼都是金邊。
一個月前,在他前往藏劍山莊的路上,他遇到了一個自稱事事知道的少年,少年告訴他那個在巴陵縣留下寶劍劍譜引他上鉤的人來自隱元會,人們一般叫他天字肆拾貳,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行蹤不定,不過每年入秋前的三個月,他都會以鹽商錢德利的名義暫住在萬花谷里。早在周問鶴入谷的時候,他就一直在預想他與那個天字肆拾貳見面的情景,他應該說什麼樣的話,他臉上應該掛上怎樣的表情,肢體動作又是怎樣的。可惜的是,這些東西,到頭來完全沒用上。
那個男人身穿上等的綾羅繡袍,一臉的富貴相,一隻手微微抬起,兩枚銀膽正在他的掌心裡轉著。映霄館一側有一條兩層樓的迴廊,此刻他正站在迴廊的二樓,微笑地俯視著下面的道士,唇上兩撇油光鋥亮的鬍子隨著臉上的笑容微微抖動。周問鶴左右看了一下,沒找到通向二樓的樓梯,向樓上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那個富貴相的男子笑盈盈地一指映霄館:「從那兒上來。」那人的聲音很溫和,很輕柔,像極了一個膽小怕事的人,道人不由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此人懼內的畫面。從映霄館走上二樓的迴廊,周問鶴遠遠看到了那個男人身邊擺著的一個茶几,茶几上似乎還擺了些零碎的東西。道人剛才被爐火熏了通透,此時正需要一杯生津解暑的茶。等走進了幾步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茶几上放了一堆栗子,還有一些栗子殼散落在茶几上。周問鶴聞到了一股濃郁的栗子香味,可惜早先那通扇子灼得他口乾舌燥,眼下他需要的只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