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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不重要。」大仙收起手指,賊眉鼠眼地偷瞧著劉和尚,「古書上有,他從古書上看來的,我也看到了,來這裡朝聖……找仙人,問仙人,求仙人……」
「仙人?什麼仙人?」劉僧定冷哼一聲,語氣里全是嘲諷。
大仙卻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古代的仙人,天上的仙人,不死不滅,從荒蕪中走出來,他們還留在這裡,在雪地上遊蕩……」
劉僧定幾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還有什麼比一個三分人七分鬼的怪物在一片絕境裡尋找什麼仙人更滑稽的場景嗎?他輕嘆一聲,沒好氣地問瘋子:「你見過仙人?」他原以為面對這個問題,眼前的人會東拉西扯搪塞一番,誰知對方卻瞪大了眼睛,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見過,我真見過,仙人,好多仙人,一排仙人……好美」
「哦?仙人什麼樣?」
「高高的,瘦瘦的,白衣服,長頭髮,排成一行,邊走邊唱,仙樂,好聽!我……遠遠見過,追著跑……追不上,他把我趕走了,每次他都把我趕走了,他不許我靠近仙人。」聽著瘋漢的描述,劉僧定立刻就想到了那些巨大的竹獸,他們走過雪地時,確實好似有一股飄忽不定的仙氣,可是,究竟是怎樣的大腦才會把那種簡直可以扎破耳膜的哨聲想像成仙樂呢?和尚弄不明白,他心中不免唏噓,這瘋漢在長達十九年的禁錮中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心智才會破碎成這般光景?月亮已經漸漸西沉,大仙坐在雪地上,像個擔心遭受責罵的小孩,朝黑和尚投來怯生生的目光,出家人的惻隱之心開始萌動,劉僧定忍不住想要上前好言安撫一下這個可憐人。
但是緊接著,和尚的表情忽然重新變得嚴峻起來,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聶定會不會也是為了仙人而來的?他把他的弟子哄騙下山,寧可挨著重傷也要上華山硬闖,難道他的目的,也是朝聖?他急忙問大仙:「怎麼才能找到仙人?」
大仙雙手伸向天空,像是要接住什麼東西,斑駁不堪的臉上浮現出虔誠的表情:「太陽……太陽啊……」
「太陽升起的時候?」
「嗯!」
「仙人會出現在哪裡?」
大仙轉過身,正要用手去指某個方向,忽然他停了下來,醜臉上全是遲疑的神色:「你不能去……他在那裡,你去,你死。」但是隨即,他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整個人雀躍起來:「和尚,你是和尚!」
「和尚怎麼了?」
「其他人去不得,和尚去得呀,和尚去得!」大仙興奮得臉都紅了,他幾乎是在催促著劉僧定動身。
「為什麼和尚去得?」
「他……他有一次在我的腦子裡說,他說他能預測未來,他說,他將來會死在一個和尚手裡,你身手那麼好!你就是那個和尚!」痴漢說著像是爛漫的孩兒一樣拍起了手,眼睛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景仰。
但是,劉僧定聞言心中卻「咯噔」一下,毫無疑問,焦曠算準了,只是,眼前的人搞錯了和尚。「我們一同去,一同去,我會幫你的。」大仙壯著膽子輕輕碰了一下劉和尚的胳膊,要不是畏懼對方的拳腳,他很可能會拽著和尚即刻出發。
劉僧定不為所動,只是冷冷看著眼前苟延殘喘的廢人,大仙被盯得有些窘迫,他扭扭捏捏站起身,慌裡慌張地避開和尚視線,就像是一個做錯事被發現的頑童:「我,幫你,我真的能幫你,我真的是……長公主手下的……大仙。」說到這裡,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疊皺巴巴的黃紙,「看,看看。」他謹慎地遞到和尚面前。
劉僧定接過黃紙,放到月光下觀瞧,第一張紙上依稀可以辨認出「度牒」,「昇平大仙」這幾個歪歪扭扭的字。看來祠部給他開戒牒的人如果不是一個初開蒙的童子,那就一定是一個老眼昏花的百歲之人。最滑稽的是,「度牒」一角還用硃砂寫著「從二品上清太極金闕大將軍」幾個字,不知道算是個什麼官職。劉和尚翻看剩下幾頁紙,全都是一些詞句不通的禱文,還有對於昇平大仙不著邊際的吹捧,到了最後兩頁,字跡已經嚴重變形,成了一個個鬼畫符,不堪辨認了。
【大雄寶殿】
「難道祠部真的頒發過這張度牒?」右面的老僧問。
「絕無可能,且不說祠部不會開具什麼『大仙』的度牒,那個上清太極金闕大將軍更是聞所未聞。」中間的老僧回答。
「那疊紙上所寫的內容雜亂無章,沒有半點府衙的端正在裡面,怎麼看都像是馮井爐自己塗鴉而成。」劉和尚附和說。
「太極金闕,太極金闕……」左面的老僧把這個名字反覆念叨了幾遍,「聽起來頗為耳熟啊。」
「這個名字出現在南梁陶華陽[1]所著的《真靈位業圖》里,此書牽強附會,妖妄之極!陶華陽全然不顧自己的體面,信口雌黃,把始皇帝,曹阿瞞都穿鑿進了仙班,讓人可發一笑。」中間的老僧這樣說,他已經把嘲諷的語氣完全埋入了蒼老的嗓音中,尋常人根本察覺不到他話語中的輕蔑,「根據他的說法,那太極金闕帝君俗家姓李,曾下到人間做了一任太平教教主。」
「這姓李的難道就沒有名字嗎?」
「沒有,書上只稱他為李君,對他生平事跡多有避諱,也沒有明說他下凡後做的是哪一任太平教主,只是隱晦地提及,那任教主曾普救天下道士於未顯處。從陶華陽的隻言片語中,可以明顯看出他對李君恭敬有加,不似常態。」說到這兒,中間的老僧朝黑和尚點點頭,「僧定,你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