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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吼聲更悽厲了,仿佛有無數痛苦的靈魂破體而出。高鎮定定看著那騰空的光團,淡色的瞳仁像是要聚出紅絲來。
「捕頭,看到什麼了。」
「我,真不敢相信。」高鎮喃喃道,他似乎完全忘記了呼吸,「那個東西……在流血……」
幾乎就是同時,海面忽然翻起滔天巨浪。
「怎麼回事?風又沒變大。」魚一貫喊道。
「跟風沒關係!海底地震啦!」薄羅圭勉強擠出這句話,巨浪像烈馬洶湧而來,轉眼間砲台就被徹底澆濕。
「賭鬼!裝彈!」捕頭踉蹌了一下重新站穩腳跟,「我再來幾砲!」魚一貫像是大夢初醒,急忙搬起石彈填入機簧,簡直像是奇蹟一樣,接下來兩砲一發正中面門,一發擦過月亮表面,青綠色的碎屑簌簌而下,如銀末撒進漆黑的海水裡。
陰月亮尖嘯著斜斜沉向海面,但是須臾之後,它又停止下墜,青光透入海水,倒映出極度讓人作嘔的扭曲畫面,仿佛從太古以來,芸芸眾生的全部憎惡苦痛都化煉在這百丈青光中。
海水像是沸騰一樣翻攪不停,恍惚中好似有無數的鬼手從海面下探出,抓撓著「墨舟」的外殼。
「不行,它好像反而被激怒了,再來幾砲!」
「等一下,」鐵鶴道人這時也爬上砲台,手上攥著一枚刺目的白珠,「用這個!」
「這是什麼?」
「孫恩霧燈的核心。」周問鶴一面說一面把白丹縛在石彈,「長生人說築煉這東西時從月宮偷來三尺天機,還說這東西可以引出月亮,我想,也許這顆石頭是從月亮上偷來的。」
「怎麼?道長覺得要是物歸原主它會放過我們?」
「值得試一試,要是行不通,把這東西砸到它臉上不也挺好看嗎?」
高鎮回頭看其他眾人,所有人都狼狽得像是落湯雞一樣,他們一個個眉頭深鎖,雙唇緊閉,顯然這已經是默許了。
「好,你說了算!」高鎮說罷,抖擻精神朝陰月亮發出了最後一砲。
刺目的白線劃破幽冥青幕,如流星颯踏曳出一道長尾,義無反顧投向海上那團浮光。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他們目送白丹遠去,仿佛在青冥中看到了海洋的凋零,陸地的枯萎,磐石爛為齏粉,在那萬丈深處,亘古以來的融漿永無休止地往復翻滾,博山就靜靜躺在那裡,半凝半化,半生半死,千萬鈞的岩殼之下,洪爐膏流之中,永遠迴蕩著它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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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縷晨光灑在甲板上時,船上的人都覺得仿若在寒夜中渡過了百年,好幾個水手沐浴著溫暖金輝,忍不住喜極而泣。
大翁扛起臨時綱首的責任,有條不紊地調度水手修補「墨舟」,哥舒雅經此一役傷上加傷,不過他二話不說就加入了搶修的行列。
趙登兒披頭散髮,茫然無助地看著水手們在自己四周跑前跑後,他遲疑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其中一個人,但後者甩開了事頭,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白倌」踏著朝陽,昂首走在甲板上,雖然步態有些一瘸一拐,但絲毫沒有影響它的驕傲,狸子高高昂起的頭仿佛在提醒所有兩腳動物,這艘船得救都是它的功勞。
高鎮與周問鶴坐在砲台上,身後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基座。白丹被投射出去之後,船砲終於不堪重負,崩散成了一堆零件,現在恐怕再也沒人能修復它了。
「可惜砲沒了,要不然你不如留船上當個砲手,你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周問鶴揶揄道。
當白丹飛向陰月亮後,海中的哭嚎聲開始平息,月亮的青芒變得搖移不定,不多時,就緩緩沉入海中。慘澹的靛綠又一次照透了海水,就如同地府的門再次打開,眾人看著光球沒入,直到最後一縷青芒也被收進海平面,黑暗覆蓋了大海,天地間只剩下了隨浪搖擺的一艘破船。
「有一件事我沒想明白,」高鎮道,「薛團落海前,我問他為什麼要引著『墨舟』到此地,又為什麼要偷出獨孤元應收藏的偽神遺骸。他用口型說了一句話,但是我沒看懂。」
周問鶴不禁苦笑:「捕頭,你非得把每一件事都搞明白嗎?」
「對啊。」不良人說,這對他而言一定是天經地義的回答。
道人嘆了口氣:「博山被困在萬丈下的地縫中,只有些許探出來與海水接觸。億萬年來,它無時無刻不想掙脫桎梏飛升出海面,陰月亮就是由博山的怨望穢氣所結。」他撇了眼身旁一臉疑惑的不良人,「這些是一個渾身冒水的朋友告訴我的。」
「那為什麼……」
「博山的葬身處就在附近,薛團想必是打算從獨孤元應那裡偷來遺骸後,直接引船到佛手所指處。許亭希望龐菩薩把我跟路櫻,還有那兩件遺骸送到他那裡。也許薛團想繞過許亭,以私人名義把遺骸獻給博山。」
「他為什麼會想背叛許臨風?你我都知道,招惹了『壁上公子』會是什麼下場。」
「這我也不知道,」周問鶴轉頭看著不良人,「高爺,薛團那些口型,你還記得多少?」
高鎮思忖片刻,就張嘴演了幾個特定口型:「我就記得這些了,都是些零碎,我沒法把它們連貫起來。」說到這裡,他才發現,道人已經板起面孔。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他聲音低沉得可怕,透著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