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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那雙三角眼這時移到了道士的身上,惡毒的視線在道士身上慢悠悠地轉了好幾圈,表情傲慢得好像一隻雄性動物正在領地上撒尿來宣告自己對於土地的歸屬權。最後,他的視線停在了道士的那雙紅靴子上,他忽然開口了:「你是周問鶴?」道士連忙點頭,校尉眼神中的侵略性才稍微沖淡了一點,任誰都知道,純陽教的人,是不會和柳公子同流合污的。緊接著那個校尉忽然回頭,朝門外喊出了一連串的名字,不多時,三四個神策軍士模樣的人便魚貫跑了進來。
「今晚,你們守在這兒。」校尉惡狠狠地扔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那個臃腫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門後時,道人和少年對望一眼,雙方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遺憾的訊息。被八隻眼睛盯著,今天晚上這覺可沒法睡踏實了。道人首先躺了下來,從一旁的籃子裡又抓出一把雞毛,灑在身上。少年則躺在了自己身邊,一副聽天由命的表情。
周問鶴靜靜仰望著屋樑,一盞昏黃的油燈把木樑和榫頭的影子扯得來回亂晃,時不時還有幾隻飛蟲在搖曳的影子中間一掠而過。窗外,蟬鳴聲在夏夜行將消散的暑氣中三三兩兩地應和著,一切都是那麼讓人昏昏欲睡。道人只覺得眼皮開始沉重起來,他安心地閉上眼睛,把最後一抹昏黃的色彩隔絕在眼皮之外。也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手臂被人輕輕碰了一下,緊接著,一根纖細的指尖在自己手心裡上輕輕寫了幾個字:「別睡實啊,聊會兒天吧。」
手心的觸感消失之後,周問鶴手輕輕往旁邊一探,就碰到了一隻十二三歲少年柔軟的手,他不動聲色地也在那個少年掌心寫下兩個字:「好啊。」
接著又是那個少年把手指伸過來:「連累你了,道長。」「沒關係,柳公子剛走的嗎?」
「道長小心,那個飛賊尚未離開,他還在這棟屋子裡……」
第29章 第三章第三節【消失了
那四個兵丁還不至於機靈到能夠把這兩人看得死死的,少年如此謹慎,很明顯是為了防「妙手空空」柳公子。
道人強忍住沒有睜開眼睛,手指繼續在少年手心寫道:「唐徒為什麼會對柳公子感興趣?」
他剛把手放下,手心就傳來觸感:「道長,你知不知道天策府的『虎賁營』?」
一瞬間周問鶴仿佛聽到了自己體內血壓驟升的尖嘯聲。如果你在天策府中,隨便拉住一個人問他知不知道「虎賁營」的舊址在哪裡,他肯定會一臉茫然,反問你是不是記錯了,因為天策府從來就沒有過一個「虎賁營」。甚至連府內有一定資歷的中級軍官也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你,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虎賁營」。他們沒有說謊,他們確實不知道「虎賁營」,這個名字就像是被時間的流沙徹底掩埋掉了。
然而,差不多40年前,「虎賁營」曾經在天策府如雷貫耳,它代表著希望,代表著未來,它是天策元老們花無數心血打造的一支生力軍。「虎賁營」由王玄策將軍族弟,紫衣伯王雅量親自籌建,代表了天策府未來的中堅力量。它有著最精良的裝備,最充足的兵員補給,它的士兵一直享受著他們這一等級軍人所能夠享受到的最高待遇。
但是,幾乎是在一夜間,什麼都變了。「虎賁營」這支七百人的精英部隊,忽然從所有的記錄中被抹去,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空蕩蕩的營房被充作它用,所有標記了「虎賁營」字樣的物品都被嚴格銷毀,府內的兵丁被命令禁止提到這個名字,所有知道內情的人更是噤若寒蟬。於是,在這四十年時間裡,短短的四十年時間裡,「虎賁營」消失了,關於它的所有記憶,都像是落入蟻穴的昆蟲一樣被啃食得乾乾淨淨。
然而周問鶴卻是知道這個名字的,這要歸功於他一年前的青岩之行。當時他與他剛結識的「表哥」,還有無漏和尚三個人正在調查十年前轟動一時的「茅橋老店」命案,無意中聽說了「虎賁營」的事。周問鶴並不清楚40年前「虎賁營」究竟在青岩遇上了什麼,他倒是順帶打聽到了一個古怪的名字:蟾廷。
「『虎賁營』?多少知道一點。」道人在少年手心寫道。「『虎賁營』於開元十六年在青岩全軍覆沒,沒留下一個倖存者。當時發生了什麼,連隱元會都三緘其口。誰都不知道,在那一晚,有一個『虎賁』校尉拼死送出了一份加急密函。」
周問鶴愣了一下,一雙眼睛在眼皮下面轉了轉,又在少年手心寫道:「密函最後送到了?」
「一直被放在天策府知節殿的密室里,至少,在柳公子盜走它之前是那樣。」
「如果是這樣,」道人繼續寫,「為什麼天策府從來沒有人知道那封軍函呢?」
「因為那封軍函太不同尋常了。」
「如何不同尋常?」
「我就說一點吧——它是用人血,寫在一張臉皮上的。」道人的手停下來了,他的腦子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條信息,尤其當這條消息是出自一個惹人喜歡的小娃娃之手的時候。「你知道的倒不少啊。」道人在少年掌心留下漫不經心地一串字。
「當然了,因為我叫知了。」
「叫知了?叫知了又怎麼樣?」
「知了的意思,就是事事知道。」
周問鶴幾乎不用睜開眼睛就能想像出此刻躺在身邊的這個孩子,嘴角正泛出淘氣的笑意。他繼續寫:「哦?你真的事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