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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去年九月鐵鶴道人在茅橋老店飛升已經過了半年有餘,無論是蜀中唐門還是「壁上公子」統統動靜全無,至於劉給給,他又再一次失蹤了,仿佛江湖上,從來就沒有過這個人。當然,劉僧定對於「鬼和尚」的銷聲匿跡並不陌生,他的追蹤還在繼續。劉僧定這一生中,不知品嘗過了多少次周問鶴在公安渡口望江興嘆時的那種茫然無助與精疲力竭,他都挺過來了。他並不是不知疲倦的鐵人,只是他認為疲倦與否無須放在心上。
劉僧定從榻上坐了起來,他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不安。那個藍衫人的臉總是浮現在他腦中,有時清晰,有時模糊,有時這張臉甚至會變成另一個人。其實一直到現在,藍衫人依然算不上是什麼威脅,但是劉僧定還是反反覆覆地想到他。好不容易把這些疑問趕出了思緒,和尚腦海中卻又浮現出了老君葫蘆旁那些善男信女的畫面,今早上山途中,即使是純陽的道士們都忍不住在自己身上看幾眼稀奇,那些香客為什麼反而對自己視而不見呢?一連串的問題撩撥著和尚的神經,就像是潮汐舔舐著海岸,他隱約覺得有什麼事非常不妥,卻又沒法把思路梳理清楚。
最後,和尚索性站了起來。他意識到今晚是睡不著了,所及乾脆決定坐禪到天亮。坐禪對思考很有幫助,和尚有好幾次都是在冥想中找到了苦思許久的答案。
早些時候,劉僧定因為道童木流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態度而放棄了向他詢問藍衫人的打算,現在和尚回想起來,頗為懊惱,或許當時自己再強硬一點,就能問出些什麼。他計劃明天一早就去向於睿打聽那個藍衫公子的情況,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要求一個放心。
這時,和尚忽然想起了早先時候帶他來此處的道童所說的話,坐忘峰上,在日出可以看到連天接地白茫茫一片的海市蜃樓,他忽然來了興致,反正這屋子裡煩悶得很,既然是要坐禪,不如就趁夜色跑去坐忘峰上,還可以順便看一看那曇花一現的蜃景。
一念及此,劉和尚便要去拿床頭的外衣,忽然又想到現在正是五月,天氣悶熱,雖然華山夜裡還有些涼,但自己這樣的體魄總也經受得住,主意已定,他就披著單衣出了門。
夏夜山上微涼的空氣流過皮膚的感覺很是讓人愜意,似乎身穿單衣出來是個好主意。坐忘峰的入口就在黑和尚下榻之處不遠的地方,他當時滿以為走上幾步就能看到。誰知此刻的月亮已經漸漸偏西,劉僧定身邊的景色越來越模糊不清。當和尚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發現他已經在山上迷路了。
劉僧定心裡有些沮喪,聽了道童一句話就大半夜跑出來看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實在不像自己。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開始找路往回走,打算在悶熱的廂房中熬到天亮。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走在熟悉的小路上了,但是跨出幾步之後,他發現那是自己的錯覺。晚上的華山好像變得特別陌生,如同一個女子換了另一幅妝容,每一座山峰,每一個路口都跟白天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就這樣走了一盞茶時間,和尚懷疑自己是在離廂房越來越遠。他不得不停下來重新辨認四周的環境。從他所處的山道往下是一片依山而造的丹房[1],都是些低矮房屋,看上去並沒有人在裡面居住,丹房的地基只比和尚腳下的山道矮了十餘丈,從和尚這裡可以依稀看個大概。
那幾棟房子死氣沉沉地矗立在夜色里,望過去灰濛濛的,像是被棄置了很久。劉僧定轉頭四顧,心中一片茫然,就在這時,寂靜中忽然傳來一聲悶哼。之前的不安感覺又一次捲土重來,和尚沒有細想,立刻貓腰潛身摸了過去。
幾座丹房圍成的空地中央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就是藍衫書生,另有兩個是昨天老君葫蘆前的香客,此外還有一個人,穿著考究的黃衣,身背一把長劍,似乎是這些人的首領。一旁地上還趴著一個年歲不大的孩子,看上去氣息全無。和尚發現那孩子身形似乎有些眼熟,仔細辨認,發現正是昨天帶自己來純陽偏殿的木流。
「你怎麼把他殺了?」一個香客問。
「他看見我了,我也沒有辦法。」藍衫人回答。
「那現在還怎麼去偷藏經閣里那把匕首還有書?」香客又問,語氣已經很不客氣了。
「我會把現場布置得像是一場意外。」
「你當於睿是什麼人。」黃衣男子忽然開口,他的嗓音又沙又澀,像是在脖頸開了一個洞後的漏風聲,「你覺得你瞞得住他。」
「只需要瞞一天就夠了。」
「你一刻都瞞不了!」另一個香客低吼道,「唐遠材怎麼會派了你這麼個酒囊飯袋過來!你會害死我們的!」
「唐將軍說得很明白了,藏劍的人馬都要聽我調遣。」藍衫人陰沉著臉掃過在場眾人,「我說明天動手,我不想再多說一遍,唐將軍要那本書和匕首,刻不容緩。」
不知為什麼,原本凶神惡煞一般的黃衣人此刻反而神色平靜了下來,他的臉像是一潭死水泛不起絲毫波瀾,更嚇人的是,他的一雙眼睛,也像是死水一樣,看不到半點生氣。
「你當你自己……」另一個香客氣急敗壞下伸手指著藍衫人像是說不出話來。
「別用手指著我!」藍衫人厲聲呵斥。
「沒關係,我去向唐徒解釋。」黃衣人心平氣和地說,他是對著藍衫人說出這句話的,像是想用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安慰藍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