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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封二老爺的長子在出門做買賣的路上翻船落水,之後山莊鬧起天花,陸陸續續又死了一些人。

    山莊現在的主人是封二老爺的養子封亭岳。他繼承山莊已經快五年了,依然沒有家室,合樂山如今只是一個空殼,一眼便知它一點也不合樂。

    「當然了,想必你也知道,」張謬用這句話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就是這位亭岳少爺,寫信請我過來的。請你過來的,想必也是他。」說罷,他像只耗子一樣抬起短手摩挲了兩下自己的猴腮,對你露出了一個猥瑣至極的笑容。

    你略微點頭,算是感謝這位土夫子友好的講解,你不願意與他有什麼深交,如果可以,你寧願遠遠避開他身上從裡到外透出的腥土之氣,在蜀中,土地可不會散發這種味道。

    「張夫子今天精神很好哇。」你對面坐著的矮小中年男人開口了,他穿著不合身的青色襴袍,裹著招搖的幞頭,似乎極力想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體面人。中年男人的身側站著一個七八歲上下的男孩,一臉的惶恐之色。他望向男人的眼神總是混雜了恐懼與崇敬,這兩種感情疊加在一起,讓他自己顯得更加卑微。

    「錢掌柜,」張謬咧嘴一笑,眼睛眯得幾乎看不見,「在下沒想到,閣下也收到信了,更沒想到,閣下百忙之中,竟也抽空來此赴約。」  

    這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看向了別處,仿佛同時被對方的視線蟄了一下。你望向他們,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場拙劣的表演,你知道,銅錢會與地鼠門向來不睦,而這兩位,顯然都缺乏容人的涵養。如果此時此刻,這間房中只有他們兩個,那他們一定已經刀兵相見了。

    你的目光看向了角落裡的第四個人,那個瘦削的年輕僧人依然正襟危坐,一點也沒有要站出來勸和的意思。他的眼神里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冷漠與鄙夷,左手無意識地撥弄著一串殷紅如血的念珠,嘴角微微牽動著,不知是在念誦,還是無聲地咒罵眾人。

    僧人名叫小紅禪師,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懷疑他不是一個正經的僧人,正經的僧人怎麼會穿這麼紅的僧衣,戴這麼紅的念珠呢?這個出家人,簡直就像是從血浴中走出來的一樣。後來你聽說,他來自於「燈火禪院」,你就更確定了你的懷疑。這些年來,「燈火禪院」里不知聚集了多少的糊塗鬼,那裡簡直,就是江湖上的一座閻羅殿。

    「看張夫子這身打扮,你最近一定沒少在下面做生意吧?」錢掌柜語帶譏諷地笑道。

    「錢掌柜才是,看您的打扮,最近一定又賺了不少。」張謬看似巴結地回了錢掌柜一句,後者面色頓時一沉,任何人從他那一身窮講究的寒酸打扮都能看得出,他最近手頭一定很不方便。  

    「你們吵夠了沒有!能不能讓人清淨一下!」一聲梟喝打斷了張錢二人的舌戰,兩人循聲望去,在燈下席地而坐著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邋遢少年人。

    就如同二八無醜女,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人,一般也不會太難看。但這個少年人卻是個例外,他的五官本就不算標誌,還撇嘴乜眼,仿佛故意是要招人不喜歡。

    蘇橫,人如其名。這個人,真是橫得毫無道理。他有椅子不坐而坐地上,穿著上好的綾羅卻執意要把自己弄得骯髒不堪。這個人平日說話做事都蠻不講理,他活著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別人不痛快。

    他知道,別人不敢殺他,因為他已經花重金在錫鐵牌樓掛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管是誰,只要在錫鐵牌樓上有了名字,牌樓的主人便會保他十年安然無恙。十年後,此人的死活與錫鐵牌樓再無關係,那時他這十年裡結下的仇人自然會第一時間取走他的性命。

    饒是如此,依然有許許多多的少年人願意用後半生換這十年的無法無天。當一個少年人知道在這十年裡他做什麼都不會有懲罰,他豈不是一定會變成蘇橫這樣?一個原本在江湖上默默無名的刀客,一躍成為天下人人切齒痛恨的禍害,這就是蘇橫走的路。

    第232章 第十章第二節【車船店  

    少年人發現你在看著他,立刻回了你一個兇惡的眼神。你以前見過這樣的眼神,不過不是在人身上,而是在瘋狗身上。蘇橫的刀法並不出色,天資也很一般,他所有的,只是毫無顧忌的瘋狂。以他的條件如果走一般的江湖路,他可能一生都是一個拿頭換錢的小角色,一頓飯,一個女人,一件衣服,甚至是一句話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即使在他的名字掛上牌樓之後,有一些事情依舊沒有變:你知道他殺不了你,他也知道。他武功沒有你好,心機沒有你深,為人沒有你老道,他可以在你面前撒潑耍橫,可以對你用毒,用暗器,用各種下三濫的方法,但是最終,他還是殺不了你,因為你來自唐門,這些手段,你比他還要熟悉。所以,他只能盡力給你心中添堵,因為他知道,你也殺不了他。

    「看什麼!」他犬吠一樣朝你咆哮,你則只是淡然避過他的視線,人為什麼要跟瘋狗計較呢。

    你的目光落在貝珠身上,這女人剛才張了張口,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她尚未不識趣到想跟蘇橫搭話的地步。在秀坊,貝珠的才藝姿色都只能算是平平。所以學藝以來,她對男人總是比別的姐妹更加殷勤巴結,那些討好逢迎的伎倆,她要加倍地用出,才能獲得姐妹們一半的功效。這些年來,她也圍下了一些金主,當中的委屈苦楚,自然不是她那些姐妹們所能理解的。然而現在,她年紀已經大了,過去那些手段,她用得越來越力不從心。以前在這種場合里,她只要撒幾個嬌,軟語兩句,自然會有男人上來噓寒問暖,時至今日,驅使那些男人簡直像推磨那麼費力。你看著她狼狽的樣子,有那麼一刻,你被激發起了一點同情心,但是緊接著,同情心就被對方投過來矯揉造作的乞憐目光徹底抹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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