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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觀點認為,直到盧循死後很久,「海疫」還是在沿海地區時有爆發,但是這個說法並不完全正確。剿滅盧循殘部的劉裕後來回憶說,盧循在大軍壓境之際投海自殺,屍體隨海流漂走,後來一直都沒有找到,義熙七年之後,沿海地區又有多次盧循的目擊報告,有些報告中他成了身長兩丈的巨人,另一些則說他的軀體已經被藤壺海虱覆滿。
趙老兒得意洋洋地看著白衣女子,他用這段話結束了講解:「我跟這大海打了一輩子交道,有一件事,我清楚得很,跟你們陸上人想的不一樣,海洋,一點都不乾淨。」
大海,本來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天地初開以來所有腌臢不潔的東西,最後都匯入海里一沉了之。如果一個人靠近海面仔細嗅一嗅,他一定不會錯過那股讓人作嘔的陰濕腥臭味道,萬古以來的災厄源頭,不論是褻瀆的耳語還是癲狂的惡念,統統泡在船底之下這不見天日的萬丈鹽水裡。
如果趙登兒說這段話的目的是為了讓師凝害怕,那他顯然是打錯了主意。老主事發現白衣女子甚至連眉頭都未抬一下,不得不說,他有點失望。
遠處,青光還在黑暗中浮著,給人一種來回巡弋的錯覺。「出海的人認為看到『福壽塔』是好兆頭,哪怕沒人能說清楚它到底是不是一座塔。水手們認為,這是海里的前輩在為他們祈福。看到青光就說明他們能夠活著回來,天知道是不是這樣,反正那些淹死的人也沒法站起來反駁他們。」
「我們還能看見它多久?」師凝問。
「一整晚它都不會消失的,不喜歡就別看它。」趙登兒說著搓了搓手,「下雨了,姑娘回艙吧。明天,我們就能擺脫那盞燈了。」說完,老事頭自己也朝船艙走去。但是沒走兩步就被身後的女子叫住:「等一下。」
趙登兒回過頭,他手中風燈的火光把他的臉映得像是一隻奸滑的碩鼠:「姑娘有何指教。」
「請問趙事頭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趙登兒咧開嘴,師凝覺得那人與其說在笑,更像是在咀嚼著什麼活物,她甚至懷疑自己看見老事主嘴角流出了黑稠的血液。
「這個……是綱首要我告訴姑娘的,他說此行兇險,姑娘,要做好心理準備,還有,鄙人自己,也想與姑娘交個朋友,因為……」趙登兒翻開他殘破的雙唇,露出後面七零八落的幾顆牙齒,「鄙人……實在好奇,姑娘究竟是因為什麼登上這艘船的,或者……換種問法,姑娘,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周問鶴?」
第268章 第三章【湖水(回憶與
(「回憶,湖水」第一部分)
師凝終於找到她的仇人了。她幾乎不敢相信,在失去蹤跡十幾天後,那個道士竟然會自行回到葛嶺腳下。
師凝實在搞不懂那人想幹什麼,就算他不知道「千里劍」師霜城正在追殺他,那人也應該明白,自己曾在葛嶺犯下了多讓人髮指的罪行。
山下小村裡的人都記得有那麼一個腳蹬紅靴的道士,這陣子,他每天都會在村里出現。有時候那人會沿著湖岸一言不發地走上半日,有時候則會去造訪最近幾個溺死者的家人。道士似乎很樂於同當地人交談,只是他滿口都是關中雅言,村里人理解起來十分費勁,所以願意搭理他的人並不多。
租給師凝住處的村姑向她保證,只要在湖邊等著,一定不會錯過紅靴道士。所以「千里劍」此刻才會站在這片靜謐的灘涂上,望著波瀾不起的水面沉思。周圍的寧靜讓白衣女子感到窒息,仿佛被千鈞紋絲不動的湖水壓在身上。這座破落村莊裡住著的都是愚昧麻木的野戶,他們對於這片湖水有著難以解釋的敬畏,即使是小孩也不敢在湖邊發出聲響,仿佛怕驚動碧綠湖面下沉睡的恐懼。這裡是一個死寂的世界,只有從遠處村莊裡傳來的雞鳴狗吠會偶爾劃破此地的靜謐。
當地村民望向師凝的眼神包含著一種溢於言表的幸災樂禍,白衣女子知道他們正迫不及待地要看自己被湖泊的詛咒吞沒,師凝猜想,他們看道士的眼光一定也是這樣,與這片湖比鄰而居,已經讓當地人變得惡毒而冷血。
從上個月開始,在湖泊里陸陸續續沒了十五個人,他們中有玩耍的孩童,洗衣的村婦,夜行的醉漢,還有痴呆的老人,他們的家屍體也從來沒被找到過。湖水風平浪靜地吞沒了十五個人,唯一吐出來僅僅是一隻濕透的鞋子。
「今天湖水還要再吞一個人。」女子心裡說,「我和道士之中有一個人要留在這兒。」她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閣皂台上那副悽慘的光景,破碎的瓦當與骯髒的絲絮圍繞著那半具殘缺的遺體,那畫面狼藉得就像是傾倒在地上的一口骯髒的剩飯,師凝沒想到,她第一次與祖母相見會是這樣一番景象。
女子又握緊了腰間的「滿城霜」,她知道她的仇人是純陽清虛子的高徒,然而出道以來,大大小小的惡戰她已不知經歷過多少,今天這一仗,也未必會比過去更兇險。她是個劍客,她的一生都是在死中求活。
這時,師凝看到有個人沿著河岸朝她走來。那個人跟描述中一模一樣,穿著純陽道袍,腳蹬一雙扎眼的大紅靴子,走路的樣子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白衣女子一眼就看出他是個用劍好手。
「鐵鶴道爺!」師凝高聲叫道。
道士滿臉堆笑,緊走兩步來到「千里劍」跟前,伸出三指口唱慈悲:「女施主,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