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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隋的時候,奚人包圍了這裡,將官告訴守城的士兵他們需要堅持半年,然後又是半年,當第三個半年到來時,士兵都明白了不會有人來救他們。後來城破了,奚人殺光了所有的人,把城塞燒成了一片廢墟。再後來,大唐將士趕走了奚人,但那時前線已經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苦塞城已經沒有了重修的必要,所以將士們把廢墟留在了這裡,轉去其他地方構築新的工事,於是,苦塞城就被遺忘了。
黑衣人天一亮就到了廢城的遺址,與他想像的一樣,滿眼能看到的只有斷垣殘壁與燒焦的屋樑。一棵半死的老樹上頂著一個碗大的鳥窩,兩隻漆黑的烏鴉正在窩邊呱噪,似乎是想嚇走不速之客,烏鴉的眼睛通紅,不知是否吃過屍體,它們的叫聲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乖戾,它們的眼神讓人想到正在剖解牲畜的屠戶。
黑衣人長著一張典型西域人的臉,高鼻深目,眼底帶著淺淺的棕色。這樣的一張臉,在此地一定很不受歡迎。他的身後背著一把窄得出奇的橫刀,比普通長劍還要長出些許。這不像是一把可以隨隨便便上手的兵器,要使用它,一定要有修長的手臂。黑衣人的手臂確實修長有力,他的雙腳也是如此,當他把手腳張開時,幾乎像是一隻大猿。
黑衣人來到了城牆下,這裡曾經是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兒郎葬身此處,但是如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破碎的磚石,還有滿地的雜草。偶爾會有一些兵刃的碎片躺在草叢間,它們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鋒利與閃亮,卻依舊像是倔強的老人不願意被歲月消磨掉。「這就是這個古戰場僅存的東西了」,黑衣人心想,「當初的驚心動魄早已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有一地瑣碎」。黑衣人在城牆底下找了一圈,最後,他在一口水缸前面停下了腳步。水缸並不是立在地上的,而是埋在土裡的,只有缸口部分露在了地面以上。它的形制有些特殊,口收得很小,但是肚子卻特別大,足夠裝下一個成年人。這其實是一件守城工具,用來探聽地下是否有挖掘地道的聲音。黑衣人蹲下身子,用手撫摸殘缺的缸口,想像著許多年前,年輕的士兵們蹲在缸中,耳貼著缸壁,屏聲靜氣聆聽動靜的場面。然後,他一縱身,也跳進了缸中,身手敏捷得就像是一隻鷂子。
缸里悶熱異常,黑衣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的身體無法伸展,只能委屈地蜷成一團。黑衣人閉上眼睛,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雙耳上,一開始,他只能聽到缸外呼呼的風聲,然後他似乎聽到了地鼠鑽洞的聲音,隔著缸壁,任何聲音都顯得含混不清,就像是從極深邃的地底傳過來的。
緊接著,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一開始很微弱,幾乎辨認不出,但是漸漸地,那聲音開始蓋過其它所有的聲音了,那是人聲,是許多人說話的聲音,一開始是七嘴八舌的耳語,但漸漸聲音清晰了起來。黑衣人咽了口口水,他覺得背上汗毛開始根根豎立,那聲音更真切了,而且正在越來越整齊劃一,他猛然意識到,那些聲音都在說著同一句話。
黑衣人伸出手,輕輕按在缸壁上,手掌傳來輕微的震動感,這時他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畫面,在缸壁的另一面,漆黑的土層中,四面八方伸來一雙雙腐爛的手,也在從外側輕撫著缸壁,那撫摸中包含著渴望,嫉妒,憎恨,哀傷,還有對陽世永不消散的執念。他仿佛看到,此時此刻在缸口外,空無一人的廢墟里,無數鬼影正在聚集,那些支離破碎的將士們,前隋士兵,大唐士兵,他們蹣跚地向缸口聚攏,口中反反覆覆地說著那一句話,他們的聲音有的輕,有的重,有的虛弱,有的堅定,但是,他們都異口同聲。漸漸的,其他鬼影也加入了進來,奚人,突厥人,契丹人,甚至匈奴人,他們口中說著異族的語言,卻也是在一遍遍重複著。黑衣人幾乎可以猜到,他們所有人,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說著一句話,一句他們必須告訴他的話,一句他為此而來的話。他們用腐爛的聲腔反反覆覆,永無止盡地向這個世界傳遞的最後一條信息: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人拯救人。」
……
第165章 第八章第二十二節【尾
「王老,」劉文輝抬起頭,用兩根手指輕捏著鼻樑,一臉的疲態,「說了這麼多,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個摩奴,它究竟是什麼?」
對於年輕人的單刀直入,老學究似乎早有準備,他樂呵呵地從沙發旁邊的書山紙海里抽出了一本全是洋文的雜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小劉啊,你需要先儲備一下必要的知識。這是……1926年的《科學》雜誌,上面有一篇美國遺傳學家摩爾根博士關於果蠅研究的論文。啊,就在這一頁,他在文章中指出,所有生物都是通過染色體上直線排列的一系列遺傳單位,也就是丹麥學家詹森所說的基因,來完成遺傳的。」
劉文輝一聽又要讓他啃洋文,心裡自然叫苦不迭,他接過雜誌,裝模作樣地湊到眼前,祭出了十二分的演技,只求自己這副專心致志的樣子能夠在老學究面前矇混過去。誰知王策根本沒有把心放在他身上,老爺子又在書堆里翻找了一陣,拿出了另一份印刷質量明顯粗劣得多的小冊子:「那篇論文,看個大概就可以了,其實,你主要應該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