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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七在窗後屏住了呼吸,一雙眼睛緊盯遠處那三個人。借著月光他看見這三個漢子正一聲不吭地從車上卸下一樣東西,那動作迅速而有條不紊。轉眼間那個麻袋一樣的東西就已經被拋到了大街上,接著那三個人重新回到了馬車上,原先駕車的漢子一抖韁繩,那匹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很快那一苗橘黃色就堙沒在了黑暗中。只有那團毫無生氣的東西橫亘在大街中央,一動不動。
過了好半晌,王七才有勇氣跨出門檻。此時月亮已經下山,他在一團漆黑中小步小步地挪到那團「麻袋」,強抑著心臟的狂跳俯下身去查看。這不是麻袋,而是一個人,一個蜷縮成一團的年輕女人。那女人的頭埋在手臂下面,捲曲著身體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氣絕多時。王七鼓起勇氣伸出一隻手輕輕碰了一下那具女屍,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必須在天亮前把這具女屍從自己客棧門前弄走。然而,就在手碰到女屍的一剎那,那具女屍猛然坐了起來。王七嘴裡發出了一聲如同老貓被踩到尾巴一樣的嘶叫聲跌倒在地上,緊接著,他聽見了離自己三步開外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啊————」
這聲音清晰響亮,聲調卻是一種詭異的平調,如同一個小孩張開嘴要媽媽餵食時候發出的聲音。
王七癱在地上,感到自己身體從來沒有抖得這麼厲害過,他極力控制撐起自己半個身體,黑夜中那個女人坐在距離自己三步外的地方——只有三步,然而在這麼一個黑夜中,即使是三步之外人的臉他也看不清楚。就在這時,那個「啊」的聲音忽然停止了,緊接著響起了一句同樣清晰響亮,而又毫無感情的話:「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林金秤冤枉,……」
王七還在躺在黑暗中發著抖,渾身上下都不聽使喚地抖,眼淚鼻涕已經流滿了他的臉,□□傳來一陣噁心的溫暖潮濕感,他不知道他還要在這兒癱多久,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的這句話還要說多久,臘月子夜的寒冷和黑暗將他緊緊地裹在了地上……
周問鶴原本並不是一個多嗜酒的人,然而最近他做了個決定,以後只要抽得出空來,就要灌自己兩杯。因為他發現每次他一旦被灌倒,醒來之後總能遇上好事。
周問鶴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是在前年的年頭上,過了立春沒多久。那次他路過洛陽,在激浪莊遇上了一個大戶人家辦喜事。主人家熱情得有點過頭了,結果後半場喜宴的情形簡直可以用拷問來形容,一壇壇好酒把他折騰得天旋地轉。
等他好不容易從宿醉中醒轉過來時,已然是隔天的傍晚了。他發現自己並不是身處洛陽,而是身在巴陵縣的一個荒郊野店中,打開窗戶向外瞧,半點有人煙跡象都看不到。店家是一個操著蹩腳漢語的南蠻子,他告訴周問鶴這家小店距離最近的市集需要走上差不多一天,而他則是一天前被送來的。店家離開後,周問鶴環顧四周,這個房間裡的擺設一眼就可以看完,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桌子上很顯眼地擱著一把寶劍,周問鶴只看了一眼就能夠肯定,這是一把絕對可列入隱元會兵器譜的神兵。他走到桌前打算取過寶劍仔細瞧瞧,卻發現寶劍下面還壓著半本殘破的劍譜,以及一封落款是「隱元會」的信。信的前半段全是不著邊際的吹捧,極盡虛情假意之能事,而後半段則表示要把劍譜和寶劍作為給周問鶴的報答,並「感謝」他「對隱元會的無私幫助。」周問鶴埋頭苦思半晌,終究是沒能想起來他到底在什麼時候幫助過隱元會,最後,他決定先笑納桌上的一番美意,等以後有空了再慢慢琢磨這件事情。
第二次碰上這種事則是在過了春分以後,那次是揚州的王家請客。真是好酒啊!一點都不上頭。所以當周問鶴意識到自己喝多的時候,已經是非常嚴重地喝多了,多到他想停都停不下來。
這一次他醒過來,滋味並不好受,因為他發現自己泡在了一口大酒缸之中,酒氣幾乎把他整個人熏透了,而酒缸外那金鐵交擊的聲音則每一下都像一把鑿子重重鏨在他神經的根上。最糟糕的那段時間裡他幾乎相信只要稍微晃一下腦袋,腦子就會從他耳朵里流出來。等他好不容易把頭探出缸外,只看見一群人正在圍攻一個一襲白衣的中年男子。由於酒精關係,之後的回憶有些模糊,周問鶴自己都不確定他有沒有爬出缸外去幫那個白衣男子,不過他很確定當他跟著那個名叫王遺風的白衣男子一起下山的時候圍攻的人都已經死絕了。在之後的一個月時間裡他們兩人前往秦嶺,王遺風向他保證這一路上他們一定能碰上有趣的事,他沒有說謊,他們確實捲入了一件刺激又好玩的事情當中。最好玩的部分發生在青岩外的一座集鎮中,老王摸著剛吃飽的肚子,打著飽嗝對眼前一班手持兵刃的人:「我就是王遺風,」然後他指了指身邊一樣在摸肚子的周問鶴說:「他是我表弟。」
第2章 第一章第二節
不過要說最離奇的還是第三次,那就在一個月前,在洛陽城郊。那天晚上因為錯過了洛陽城門的開放時間,饑渴交迫的周問鶴被關在了城門外,正手足無措的時候他遇上了一個滿臉膿瘡的老乞婆子,那個乞婆子對他說,如果他能弄到肉,她可以為他們兩個人準備上等的好酒。半信半疑之下周問鶴強打起精神在樹林裡打了兩隻獐子。結果,老乞婆果然沒有騙他,當晚他們吃著獐子肉,喝著老乞婆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美酒,不知不覺中又喝多了。結果到了第二天,周問鶴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個大姑娘的的閨房中——楊煙姑娘的閨房——只不過閨房的主人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