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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不敢托大,急忙變掌為指,用的正是鐵鶴劍法中的天花亂墜,指勁帶風,密如急雨湍流,兜頭朝那人灑下。但任他指下如何凌厲,點在那人身上卻猶如敲打老樹古藤。那人頭轉了過來,身體幾乎擰成麻花,他像是全無痛楚一般,對著周問鶴張口就咬。道人見他嘴裡密密麻麻好幾圈針尖似的牙齒,料想縱沒被咬到,他的口涎也難免有毒,心叫不好,身形陡然一矮,下盤已經運上流雲之力,猶如舞娘胡璇,堪堪避過對方這一口。「雁高飛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胡笳歌聲在道人腦中一閃而過,他身回步轉,指上已是劍意匯聚,不得不發。
就在此時,忽聽得身後一聲嬌叱,一個人影已先一步撲到怪人身側。來人身形雖然小巧,卻猶如一頭瘦虎,隱隱有風雷之勢。道人這裡也吃了一驚,既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出現,也沒有想到她的武功竟兇猛如斯:「阮校尉?」
阮糜並不說話,手持短棍劈頭朝怪人就是一陣雨點般的痛毆。這短棍估計是她剛才撿來的,揮舞起來並不順手,兩三個照面下來,她已經險象環生,幾乎被尖牙毒涎所傷。但女校似乎全無顧忌,幾乎招招都是大開大合,道人依稀辨認得出這是天策府橫掃千軍的路數。
眼看女娃不知厲害,周問鶴急忙出聲提醒:「小心他的毒……」話未說完,阮糜奮起虎威,左手一拳轟在了怪人腮上,把他嘴裡的尖牙打了個七零八落。
「毒?」女校看了看自己霜球一樣的拳頭,上面確被劃出了幾個口子,有些毒涎已經沾在了傷口處。阮糜的臉上沒有半點驚慌,反而露出好奇之色,只見那些滲入傷口的毒汁,須臾間又被逼了出來,在傷口處聚成了一圈暗綠色的液珠。
「銀丹玉珠。」周問鶴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妮子不怕毒。」
這怪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毫無破綻,身前背後都能禦敵,周問鶴與阮糜對望一眼,彼此便已心領神會。他們一人在前一人在後,用的都是攻其必救的殺招,那怪人縱然身體扭曲可以不按常理,手腳卻終究各只有一對,盤結在皮下的筋肉縱使堅韌,也禁不兩人輪番重擊。雨點一樣的攻勢下,他先是左腳被廢,之後右手的筋條也被悉數折斷,怪人就像是一個木偶,在周阮兩人之間被推來撞去,越來越沒有還手之力,他的喉嚨里發出野獸一樣的嘶鳴,但臉上還帶著平靜的笑容。道人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木匠,把面前的人逐步拆解掉,但無論拆得如何零散,都無法剝奪怪人的生命力,最後,怪人已經被搗成人皮裹住的一堆爛泥,只有頭還能微微轉動一下。
周阮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時,長街盡頭又徐徐走來一個人。
「華山『鐵鶴道人』,東都『鳳凰槍』,果然都不是有名無實之輩。」他陰惻惻笑著,抬起一根慘白的手指徐徐摩挲著毫無血色的嘴唇。
「戚先生,」阮糜冷哼了一聲,她指了指地上還在蠕動的執戟郎,「這是你的傑作嗎?」
「這是他自己的傑作。」戚不生毫無誠意地嘆了口氣,「是他自己多言招禍。」
第212章 第九章第四十四節【雙
燕忘情站在藥鋪門前,抬頭注視著滿天繁碎的星斗,縣城地圖她看得太久了,上面那一棟棟房子就像是要從四面八方擠過來,逼得她透不過氣。
因為阮糜遲遲不歸,老蒼頭已經出門找她去了,現在藥鋪中只剩下了女帥一人,燕憶眉那邊也一直沒有消息,不知道王和尚是否順利。燕忘情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又聾又瞎的廢人,此時此刻,這片漆黑的夜色之中一定在發生些什麼,但是她卻全然察覺不到,天地間仿佛被凝固的漆膠淤塞,把蒼雲燕帥囚禁在了她身後那一苗橘火照耀的方寸之間,她沮喪地發現,此刻除了在門口踱步,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渠帥。」夜幕中走出來一個精悍的年輕人,燕忘情認得,這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破陣營校尉呂無念,他已經奔走半個晚上,神色中卻完全看不出疲態。呂無念走到女帥面前,恭恭敬敬地站著,仿佛這裡不是空無一人的藥鋪門前,而是戒律森嚴的主帥大帳。這個人沒有繼承到他父親的豁達,面對燕忘情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這種過度的拘束態度讓女帥有些不滿,雖然呂無念這幾年來在軍中效力,每一次都是盡心用命,但是蒼雲女帥總覺得這孩子心裡有一部分,疏離在所有同袍之外。
「我們在都督府的眼線傳出消息說,明天一早他們會再派使者來請渠帥上都督府。」
「我不是跟他們說了嗎?」燕忘情不耐煩地揮揮手,「殺死田公的兇手一日沒抓到,我們一日不踏入都督府……」
「渠帥,」出乎意料,這次年輕人竟然會打斷自己說的話,燕忘情暗自咋舌,她意識到呂無念這回是真的有些著急,「明天,渠帥恐怕必須去……」
「怎麼了?」
「左清道府帥田承嗣大人在今晚宵禁之前,已經抵達都督府。」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燕忘情都沒有說話,她只是背過身,一個人凝望著縣城的黑夜,仿佛是看著一堆毫無頭緒的亂麻。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還嫌不夠亂嗎?」沙啞的嗓音像是被壓在了千鈞重石之下,「田家的人竟然來得這麼快……」
「阮校尉逼毒的手法,不像是天策路數,倒與五仙教楊左使的銀丹玉珠相似,而這位周道長,方才回身一刺,也不像是他擅長的鐵鶴劍法,老夫眼拙,看不出這一劍來歷,只是依稀覺得,裡面有點胡旋舞的意思。兩位真讓學生大開眼界,老人家,算是死得有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