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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人躬身道:「末將是破陣營小校呂無念,柏公公言重了。」語氣雖不像燕忘情那樣輕慢,卻也有一種把柏杞推出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明顯,蒼雲軍至少當著燕忘情的面,都不會給宦官好臉色。
說話間又有一匹青驢順著田埂快步走來,上面坐的正是一臉望眼欲穿之色的田承業,青驢後面跟著一個壯碩的老者,他邁開兩條石舂一般的長腿健步如飛,絲毫沒有被青驢落下。
青驢跑到公公身邊未及停穩,長史已經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驢,緊接著急匆匆跑到柏杞面前,看他那種患得患失的神態,就像是生怕自己從一場好夢裡醒過來。田承業首先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公公,確認對方沒有大礙之後,臉上頓時溢滿了狂喜之情:「公公,下官有罪啊!」
柏杞卻全然沒有被這份熱情感染,他只是擺擺手「歹人作惡,與田公沒有關係。」
田承業又問:「公公是如何得救的呢?」
柏杞淡淡道:「咱家趁歹人看管不嚴,自己逃出來的。」
阮糜與呂籍聞言,意味深長地對望了一眼,一旁的燕忘情嘴角有笑意一閃而過,沒有被任何人看到。
田承業又追問道:「那伙歹人現在何處?下官這就去捉拿他們。」
柏杞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咱家黑燈瞎火中跑了半夜,早忘了他們藏身何處,咱家乏了,我們先回去吧。」說罷不等田承業回話,已經先站了起來,將身上的布衾脫下,但是下一刻,他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柏公公的雙手開始在身上摸索,表情驚慌中帶著厭惡,像是吞下了一隻蒼蠅。
「怎麼了,公公?」田承業小心翼翼地問。
「咱家……咱家的私章不見了。」柏杞咕噥著說了一句,皺起眉頭,像是非常為難,他又在自己全身上上下下翻找了一遍,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公公重重嘆了口氣,滿臉窩火:「這章雖不是名家所造,卻也跟著咱家幾十年,也是一個物件啊。」
「即是如此,那下官這就差人沿途尋找……」
「不用了!」柏杞粗暴地打斷了田承業,「丟了就丟了。送咱家回館舍。」說著,他懊惱地直起身子:「走吧。」話音未落,他也不管別人,邁開腿逕自朝眾人來的方向走去,阮糜幾乎從他的背影里都能讀出怏怏不樂四個字。
「田公,你怎麼看?」燕忘情小聲問。
長史伸出上雙撫摸了一下臉:「不管怎麼說,柏公公回來了,雁門總算又太平了。」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沒有什麼自信。而事實上,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也會讓他明白此刻的自己有多天真。事後回想起來,這是整起事件中,最接近風平浪靜的一天,卻也是暗潮即將湧上水面的最後一天,天寶十載雁門縣內的這起後來涉及多條人命的案件,現在才剛剛開始。
第177章 第九章第十節【價錢問
讓我們來說一說另外一邊的情況。
天蒙蒙亮的時候,周問鶴與高雲止便退了房,客棧掌柜在結帳的時候,當著他們的面沒完沒了地絮叨,說店裡平添這麼多死人,生意是沒法做下去了。周問鶴與高雲止訕笑著只當是沒聽見,店錢一個銅板都沒有多給。倒是那位跑堂小哥在兩人出門之後,偷偷追上了他們,一言不發地在周問鶴懷裡塞了兩個胡餅,眼神里充滿歉意。
於是,當雁門的田承業長史駕著馬車,垂頭喪氣走在回都督府路上的時候,周問鶴與高雲止正一邊啃著胡餅,一邊甩開兩條腿趕著路。看他們兩個興高采烈的樣子,別人還以為他們占了什麼天大的便宜。
「我說,那個人絕對就是唐神父所說的叛教者。」高雲止一口咬下大半個餅,在嘴裡嚼得津津有味,周問鶴幾乎聽不清他說什麼,「霸刀門下,身穿黑衣的西域人,這幾條都對得上,還有他的武器,那麼窄那麼長的橫刀,天底下不會有第二把了。」
周問鶴敷衍似地「唔」了一聲,繼續狼吞虎牙地享用著他那份剛出爐熱乎乎的胡餅,道人對海外異教的內部紛爭興趣本來就不是很大,何況不管是黑衣人,還是蜀中神父,他估計都不太有可能再碰上了。
就這樣走了一頓飯時間,四周的景色明顯荒涼了許多,看來,他們已經走入句注山中了,紅鼻子的年輕人一路上還是嘮叨個沒完,道人則只是偶爾應上幾句。「道長說話真少。」高雲止最後抱怨說,「我們倆說的話要是能勻一勻就好了。」
「千萬不要,」道人反唇相譏,「我怕累著自己。」
就在他們走入深山不久,周問鶴忽然毫無預兆地止住了腳步,高雲止本來東張西望地跟在後面,道人這一停險些跟他撞到一起。
「怎麼了?」年輕人順著周問鶴的視線望過去,只見荒蕪的土路上並排停著兩部馬車,馬車前相對而站兩個中年發福的漢子,左邊一人皮膚白皙,打扮利索,舉手投足帶著十二分精明世故,臉上則寫滿了和氣生財,是個標準跑江湖的商賈。右邊一人衣著不但考究而且有著不俗的品味,頜下留著一把精心修剪的大鬍子,明明長得五大三粗,卻偏要學人油粉敷面,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修飾過度的味道。左邊那人身後,跟著兩個看上去不太精明的夥計,右邊的人則只帶了一個木訥的車夫。
看清前方兩位的尊容之後,高雲止露出賊笑,他用手肘撞了撞周問鶴:「兩個都是你的老熟人。」周問鶴忍不住嘴角也掛上了一抹笑容:「什麼老熟人?兩個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