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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了大約一柱香時間,他們終於回到了原先的小丘,此時太陽已經懸在了地平線上,四周的一切都掛上了越來越長的陰影。木屋裡那對男女並沒有追出來,不知是因為身受重傷還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走不出屋子。
「如果我們現在全力跑向海灘邊,能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墨舟』上嗎?」薄羅圭一面問,一面活動四肢,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應該勉強能趕上。」周問鶴審慎地回答,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所有人都知道他下半句沒說出口的話:「要是趕不上,『墨舟』可不會等我們。」
捕頭沒有說話,淡色的眸子又把視線投回到了那幾個墳包上,它們聳立在泥塘中的樣子像是與世無爭的食草動物。不良人面無表情地盯著其中一塊墓碑看了許久,那石板歪插在餘暉中,憨厚得如同黃昏時分,一個從地里回來的老農,如果視力夠好,好到名捕高鎮那個程度,要讀出碑上的文字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麼開始跑吧。」師凝道,她將白衣攬腰一紮,露出欺霜傲雪的一對結實小脛,然後,她就第一個跑了起來。
周問鶴很快便發現他高估了薄羅圭,雖然這位仁兄其餘方面確實與藤原妹子很像,但是在競走一條,大食胖子卻是遠遠不及東瀛胖子,跑了沒多久,薄羅圭就已經氣喘吁吁,眾人不得不三番兩次停下來等他,最後那段路程道人幾乎是在後面推著他前進。
夕陽把島上的一切都染成血紅,四周的黑暗不斷向一行人壓迫過來,一草一木都變成異常突兀的昏黃剪影,周問鶴甚至覺得他們腳下的土地都隨著黑暗在不斷崩塌。「一定要趕上,」道人心中暗暗說,自己被留在這座荒島上過夜的光景,他想都不敢想。
回程的路,一行人幾乎跑了半個時辰,所幸到達灘涂後,海面上仍撒著一線金光,看在眾人眼裡簡直像是上天的恩賜。但緊接著,所有人的心又同時沉入了萬丈海底。
「船呢?」當初倒扣在灘涂上的兩艘小艇已然不翼而飛,如今放眼望去只看得見光禿禿的亂石。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墨舟」就停在海上,甚至可以用肉眼看見,但這最後百丈距離卻是天塹難渡。
大食人拖著行將虛脫的身子跑到灘涂盡頭,朝著「墨舟」揮舞雙手:「喂!喂!看看這兒!」
「沒用的。」高鎮冷靜地說,「他們看不見。」
海面上的餘暉漸漸褪去,波濤被深藍色遮蓋,太陽終於下山了。眾人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著遠處的「墨舟」,如今看起來,它就像是一道夢幻泡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要目睹它離去,這場面一定很殘酷,但眾人卻沒有勇氣回過頭不看,他們迫切地望著「墨舟」,就像是用海水解渴一樣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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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軒轅的突然出現打亂了獨孤元應的步調,他拋下虎裘客走到屍身前,仔細翻看了一陣,綱首如此好整以暇當然是有原因的:甲板已經封閉,虎裘客哪兒都去不了。
「真有意思。」他晃著死灰色的腦袋自言自語,「他是被嚇死的。一個看不見,聽不見的人,竟然被嚇死了,這是怎麼回事啊?」獨孤元應說完抬起頭,視線追著虎裘客而去,這個問題似乎是問後者的。
虎裘客沒有回答,他跌跌撞撞跑向船尾,他知道這沒用,但他還是想離那個怪物遠一點。
「這是什麼?」獨孤元應伸手從屍體身下扯出一塊紅布,「這是用來蓋住他腦袋的錦緞……它怎麼被撕破了,還缺了一部分?」
綱首搖了搖頭,將紅布隨手一扔,重新站起來:「沒關係,處理完你的事我再慢慢研究這個。」
聽聞此言,蹲在船尾的虎裘客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終於要完了。「『白倌兒』,希望你能找個好人家。」他喃喃道。如今,他竟然也有了牽掛。
木腿敲擊甲板的聲音漸漸向虎裘客逼近過來,後者沒想到生命的最後,時間會變得如此之慢,自己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滄桑百年,他忽然有些釋然,重新睜開眼睛看了看餘暉下的海面,這湛藍色中泛起的萬點金鱗此刻看起來美得讓人窒息。「就這樣吧,周問鶴,這筆帳下輩子……」
就在這一刻,忽然聽得一聲悶哼,接著就是什麼東西重重砸在甲板上的「砰」地一聲。
「打中啦!」虎裘客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然後這喊叫就被雜亂的腳步聲所淹沒,他戰戰兢兢地伸出頭向外張望,只見獨孤元應痛苦地匍匐在地,木腿滾落一旁,半邊身體已經血肉模糊。他幾步開外站著四五個手拿棍棒的人伴,攝於綱首平日的威嚴,他們都不敢輕易上前,只能圍攏在一起竊竊私語:「被砲轟了一下,人竟然還沒散?」早先為了防止甲板被砸穿,他們解下了箍在砲身上的絕大部分牛筋,把威力降到最低,可是再怎麼降,那終究是砲啊。
「沒用的東西!把棍子給我!」一個身影衝過來,奪過了其中一人的武器,正是二副舵木芳。他走到獨孤元應面前,猛然一棍揮下,重重敲在綱首脖頸的縫合處。
「尹三爺。」處理完獨孤元應,木芳來到虎裘客身邊,看他恭敬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聽到適才甲板上的對話,「三爺莫怕,這是『墨舟』上的私事……」
「木爺,我真沒想到。」
「這次航行太邪門了,我們只想回家。」說到這兒,他忽然又壓低了嗓音,用只有他跟虎裘客聽得見的聲音道:「這是龐菩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