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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問鶴不置可否地別過視線,他實在很不願意跟木芳說話。但後者仿佛沒讀出他的心思,還不識趣地拍拍道人手臂:「唐公子已經累了,不如回艙房稍事休息,開了朝食我找人叫你——」
周問鶴不等二副舵講完就惱火地打斷了他:「不必,我陪著哥舒兄弟和薛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確定讓對方注意到了自己背後的鐵鶴劍。
木芳還陪著笑臉,眼神中卻完全沒了笑意:「悉聽尊便,唐公子,保重。」說罷,他轉過身,怒氣沖沖地朝舵室走去。
二副舵走遠後,周問鶴身後響起一聲嘆息,他轉過頭,看到了哥舒雅死灰色的面龐:「我們不該等到天亮再回來的。」
周問鶴無言以對,上船之後,迎接他們的只有尚未洗盡的甲板和噤若寒蟬的水手,昨晚「墨舟」上的屠殺究竟殘酷到什麼程度,他們根本不敢想像。
「哥舒,別做傻事。」道人只能如此提醒突厥漢子,後者露出無奈的苦笑:「我當然知道,這艘船經不起第二次譁變了,而且……」他的目光投向船尾,「還有更大的麻煩跟在後面。」
周問鶴隨他望過去,那個「更大的麻煩」,現在已經清晰可見了,就像天海交接處的一小團污垢,看上去無足輕重,你卻絕對沒法忽略掉它。
「『墨舟』停得太久了,」周問鶴擰起眉頭,情況比他預想得還要嚴重,「以現在我們的人手,被海霧追上只是時間問題。」
船頭忽然爆出一陣轟笑,兩人循聲望去,發現有一群水手正圍成一團穢布,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哥舒雅與周問鶴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這幾個人明顯不是譁變水手,而是原本遭到脅迫的崖州和泉州船員,興致最高的那個人他們都認識,是一路上不聲不響的三副舵路昂。
周問鶴與哥舒雅走過去分開眾人,發現地上趴著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他的渾身關節都反常地扭曲著,頭顱只剩下很小一部分還連在脖子上。然而讓道人震驚的是,這麼一個支離破碎的軀體,竟然還活著,它的眼睛好整以暇地掃過站在周圍的每一個人,像是要把這些人的樣貌記在腦子裡。
路昂看到了哥舒雅疑惑的目光,指了指地上那人:「你們還沒見過他吧?獨孤元應!我們那作威作福的綱首!」他的語氣里透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仇恨,看來已經完全忘記了就在兩天之前,他們還被獨孤元應煽動著高喊號子。
周問鶴俯下身稍微查看了一下獨孤元應的傷勢,綱首身上幾乎所有的骨頭都斷了,而且,大部分不是出於同一次攻擊,想來定是拜身邊這些人所賜。
「你這顆腦袋不是你的吧?」道人問,此時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經被哥舒雅與路昂吸引走,給了周問鶴極大的方便。
獨孤元應看了道人一眼,笑而不答。
「你身上這些零碎都是上一艘船沉沒時候丟的?」
「腦袋是我上一任事頭的,他用不上了,我用著挺好。」說到這兒,綱首的眼中忽然爆出狂熱的火焰,「年輕人,你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跟死神做了交易,他帶走了我所有的船員,換給我再次與他較量的機會。」
「你這次航行,就是為這個?你其實是到海上跟你的仇人拼命來的?」
「姓趙的私自改了航線,他以為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在乎!」綱首嘴角咧出殘忍的弧度,「他們拿走我的腦袋,說是要做一盞霧燈,他們切下我的腳,就是想看我會不會疼得昏過去,他們把我的船員一個一個拖進海里,我在幾丈外都能聽到他們的慘叫!我笑著對他們說,今天他們做的事,來日我會加倍奉還,哪怕我的骨頭化成灰,我也要隨風鑽進他們的七竅,一點一點扎穿他們的腦子!」
「你根本不打算把深淵信徒的偽神遺骸交給蟾廷的人?不,也許你只是不那麼上心。」
「有人要我送一點小紅禪師的遺物還有一個女人到海上,我順道做個人情而已。」
「所以你把遺骸連同『青龍』一併擊沉了?你根本不在乎那些殘骸?」
獨孤元應不再說話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周問鶴忽然感覺事情不妙,眼前這人一定還藏著什麼關鍵秘密。
「死神究竟是什麼?」道人又問。
獨孤元應這時卻已經沒了耐性,沙啞的喉嚨里發了一聲夾雜著憐憫的竊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鐵鶴道人。」
「你為什麼護著他!」周問鶴身後傳來暴跳如雷的質問,他回頭看去,路昂的臉已經變得通紅,「你忘了他怎麼對待老屠的嗎?」
「老屠是趙登兒下令扔下海的,」哥舒雅沉聲道,「他就在自己房間裡,你倒是去找他呀?」
路昂啞口無言,只能用惡毒的眼神看著兩個搗亂之人,他並不怕哥舒雅,這群人一擁而上足夠制服突厥壯漢。但是,周問鶴身上還掛著鐵鶴劍,他們都見過「唐棄」用劍的樣子。沉默良久,忽然一個水手開口:「我們把他跟佛像關在一起!」
有些水手猶豫了,佛像是他們在海上最後的精神寄託,他們剛打破一個權威,並沒有準備好打破另一個。然而其他人已經被鼓動起來,他們找來斧頭,嚷嚷著要劈開被封死的佛龕艙門,水手們再次群情激憤起來,砸在木門上的每一斧都仿佛是他們在跟過去的虔誠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