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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記得……是叫周什麼鶴,對了,他還說他道號鐵鶴道人,字難曉,家住在華山。」

    「知道了。」老者像是心中有了底,朝兩人揮了揮手,轉身打開門進了房間。

    周問鶴當然不知道門外這段對話,他只看見老道出去又進來,然後笑眯眯地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一看,裡面除了一盤醉蟹,還有七八樣案酒小菜。其中有一道菜,吃起來特別入味,老者告訴他,這盤琉璃肺需要用杏泥,生薑,酥油,蜂蜜,薄荷葉調製,再加酪半斤,酒一盞,酥油二兩和均勻,反覆數次後方可割開裝盤。另有一道鱠羹,要用榆仁醬半盞,椒末二錢調味,再加入蔥姜大料拌入鱠中。此外還有一道大葷菜,用煮熟的雞肉,羊肚,羊舌,蝦肉細切,再用生菜,油鹽糟揉薑絲藕絲與芫荽,拌勻做一處,再澆上湯料,附上一盤芥辣,一盤蒜酪作為調味,光聞著氣味就讓周問鶴食指大動。

    老者把這些菜逐一擺到桌上,看這麼一個老人在自己面前勞動身子,周問鶴頗有些窘迫。但那老者卻是非常自在,每放好一道菜,他都要講解幾句,就像是一位殷勤的店家。好不容易菜都擺完了,道人急忙請老者入席,那老人卻肅然長立,恭恭敬敬向周問鶴行了一個禮:「武當末學張君寶,見過鐵鶴道爺。」

    一個月以來,周問鶴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名字,乍一聽竟湧起了陌生感。然後,一股他鄉遇故知的激動便湧上心頭:「前輩……你……折殺晚輩了,你快坐下。」  

    張君寶卻還是站著,把禮一行到底,然後才說:「對於末學來說,閣下才是前輩。」

    這話周問鶴是徹底摸不著頭腦了,張君寶看著他迷惑的表情,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他頓了頓,然後緩聲說:「我知道有些事聽起來沒辦法相信,但是周前輩請你一定要沉住氣,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此處,是湖北武當山,現在,是大元至正八年,距離閣下身處的天寶年間,已經過了五百餘年。」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周問鶴又認為他失去了跟別人交流的能力,因為面前這位叫張君寶的老者,他所說的話,自己一個字都不能理解。

    老者繼續說:「當初我來探望你時,就已經覺得你不是我的徒孫晚晴,之後你跟利亨提到周問鶴這個名字,讓晚輩大吃一驚,只是這事太過奇詭,晚輩始終不能全信。今天早些時候,晚輩無意中看到你跟麩子李過招,用的劍法竟是早已絕跡江湖的呂祖真傳,我心裡便信了大半,再聽到你讓我那師侄張松溪做糖蟹,晚輩才能完全確定,你確是來自前朝。因為只有唐人,才會把醉蟹叫做糖蟹。」

    「可是……我……」周問鶴想要說什麼,無奈千頭萬緒,無從問起,他感覺被無數的不確定淹沒,找不到一絲線索作為基石來重新認識現實的世界。

    「晚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前輩來自前朝,是唯一可能的解釋。前輩你不如花一點時間先消化一下我剛才所說的話。」  

    周問鶴點點頭,順從地坐回了椅子上,雙手抱住頭以抵抗劇烈的暈眩,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在絕望中接受了老者所說,陌生的語言,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與江湖,還有陌生的常識,自己來到了數百年之後,這可能真是唯一的解釋了。回頭再想一想,一個月前,他剛跟一棵萬古之前就已經誕生於星辰中的巨樹打過照面,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道人在萬分的悲哀中重新抬起了頭,他意識到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是真正意義上,孑然一生來到了這個新世界,然後要在這裡孤獨地老去。

    張君寶一直耐心地在等著道人從打擊中走出來,當他看見周問鶴又恢復了些許平靜之後,才柔聲說:「前輩,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很為你難過,但是……人總要……」

    「往前看……」周問鶴接過他的話頭說。他臉上露出了天真而溫暖的笑容,然後,他的眼淚流了下來,淌過了他淒涼的笑臉。

    第112章 第七章第十一節【胡笳

    這一老一少在房中又默坐了一陣,周問鶴的心緒才算是徹底平復了下來。張君寶問他要不要聽一聽從天寶年間一直到現在所發生的大事。道人擺擺手說:「真人,我此時一點都沒有心思聽到這些,我只想知道,大贇回來了沒有?」  

    真人略一沉思,回答道:「已經好久沒有人提到這個名字了,事實上自從前輩失蹤之後,奇怪的事發生得越來越少。當初暗流涌動,聳人聽聞的那些傳說,現在只剩下了鄉野軼聞中的隻言片語,我想,如今恐怕已經沒有人還記得《異客圖》了吧。」

    說到這裡,老者忽然停住話頭,拭了拭眼角,仿佛強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前輩見笑了。」他紅潤的臉上露出些許無奈與尷尬,「在下只是……想起了我的徒孫晚晴……」這一刻,似乎那一身的仙風道骨都離他而去,如今在道人面前的,僅僅是一個傷心的老人。

    「楊霜先生……一定是個了不起的英雄。」道人說。

    張君寶笑了笑,吃力地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那樣子看上去,無比的蒼老。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清空了眼窩裡最後一點濕潤,苦笑一聲說:「油腔滑調,輕浮毛躁,自以為是,沒大沒小,總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聰明,還有點不夠男子氣概,晚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一天到晚不是擺弄樂器,就是寫他那些不知所云的書。」老者一面說,一面走到床頭,撫摸著床頭懸掛著的「無弦」,臉上全是自嘲之情,「但是,他是個好孩子。」他看著那把劍,仿佛對著黑色的劍身注入了無限的感情,「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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