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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五步之外,周問鶴目送紅船倉惶離去,他終於也緩緩轉過身。道人的嘴動了一下,發出毫無意義的□□,這一刻,所有人的腦海都像是被這空洞的青光灌滿,無法轉出哪怕一個念頭。
百丈開外的海面上,一個碩大無朋的光球正破開海面徐徐升起,青色的光芒潑灑在整片夜空中。無數惡鬼一樣的尖嘯聲被光球從海中帶出,撲向遍體鱗傷的「墨舟」,此情此景,仿佛海底的地獄之門已經分水而開,天海之間一片慘哭冤嚎。
不知過了多久,師凝才茫然念出了一句話,這話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無比認同:「海上……升明月……」
「這就是……陰月亮?」高鎮問。
「不管那是什麼,反正不是月亮。」周問鶴斬釘截鐵地說。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趙登兒發出悽厲的笑聲,匍匐著向船頭爬去,當他爬入青光的範圍,立刻搗蒜也似地磕起頭來,青光猶如美酒,灌得事頭如痴如醉,周圍的人看到他無不側目,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追尋結束了,「佛祖,我來啦!」
薛團甩開小腿一溜煙跑過甲板,臉上第一次有了迫切之色,他不顧危險地站到船頭上,半個身體探出船外,從懷中取出兩件東西,攥在手裡伸向天空,像是要讓那青色的月亮看見。
「果然在你手裡!」火長身後響起一聲斷喝,他轉過身,發現哥舒雅與薄羅圭在自己背後抱胸而立。
「我一直有一件事弄不明白,『血軒轅』的錦緞是怎麼到『青龍』上去的。畢竟『血軒轅』最後一次露面時,『青龍』與『墨舟』隔著差不多一天一夜的航程。然而昨天龐菩薩告訴我,『血軒轅』臨死前被脅迫測算『青龍』的位置,我忽然靈機一動,也許並不是錦緞被送過去,而是『青龍』過來。」薄羅圭拈鬚而笑,「趙登兒看到『青龍』時說,它晚出現了幾乎一天,本來風暴之前它就應該與『墨舟』匯合,於是在下心想,也許在前一晚上的暴風雨中,『青龍』就已經趕上了我們,但是這艘船尚未收帆就遭人暗算,一船人都變成了怪物……」
「那一晚風雨大作,用小艇登船可謂難上加難,但是如果兩船靠得夠近的話,用閣下的『皮鳶』飛過去,也不是不可能。當你得手後,便可以乘著『皮鳶』回來,而『青龍』失去控制,必然被風暴推著繼續向前走。」
薛團臉上還是那頑皮的笑容,但是薄羅圭仿佛看到,在那赤子也似的天真背後,有張鬼臉正一寸寸露出獠牙。
「剛才哥舒兄弟告訴我,趙登兒的海圖是從你那裡奪去的,我才忽然意識到,全船其實是被你牽著鼻子走。你手上拿的,就是獨孤元應從深淵信徒那裡搜羅到的遺骸吧?」
「我一直搞不明白,獨孤元應為什麼會甘心把遺骸作為『青龍』的陪葬,現在我想通了,早在前一天晚上,你就已經把遺骸從『青龍』上帶出來了。」
「也許你並沒有料到轉天我們會第二次碰上青龍,所以當兩船相遇時,你不得不告訴獨孤元應遺骸在你手裡。我想綱首不會去計較那一船人,他連自己船員的死活,而從他落海前的囈語來看,他對你的底細也不是一無所知,你是他的心腹嘛。」
「當獨孤元應被吊上桅杆時,你從船樓出來一路跑到唐棄的身後,當時我們沒有在意,現在想起來,你是去綱首房間將東西偷出來了吧?」
「我還是有很多事不明白,你究竟是怎麼跟『血軒轅』交流的,竟然會把一個終生遊走於幽冥的人活活嚇死,你撕下錦緞,又是用來包裹什麼?你為什麼要把船引來這裡?還有,最重要的……」薄羅圭朝已經一般升出水面的月亮抬了抬下巴:「你為什麼,要把遺骸給那個東西?」
薛團發出一連串漏風一樣的竊笑聲,大食人原本期望他的啞巴也是裝的,但是隨後胖子失望地發現,火長真是不能說話。他張開嘴,無聲地做了幾個口型。薄羅圭和哥舒雅都沒有讀唇的能力,薛團看著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樣子,露出毫不掩飾的嘲弄表情。但是下一刻,他的五官忽然僵硬了。「墨舟」他身後的船舷外悄無聲息地爬上了一個東西,冷不防從背後死死抱住了薛團。
「屠年海……」舊友相逢,哥舒雅驚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即使眼下人鬼殊途,這坦蕩的草原漢子也並沒有感到害怕,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恍然大悟,「你跟著船走了七天,就是為了他?」
屠年海當然不可能說話,他僵麻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事後哥舒雅卻一口咬定,他在碇手的眼睛裡看到了釋懷與平靜。他們只對視了一剎那,接著屠年海就抱著面無人色的火長倒跌入海中。電光火石之間,薄羅圭與突厥漢子幾乎同時出手,從薛團的一對掌心中把他攥著的東西奪了過來。
尖嘯聲越來越刺耳,所有人的臟腑仿佛都在跟著它顫動,光球已經從海面下升出四分之一,散耀的青光中掀起越來越洶湧的海浪。
桓有齡艱難地走到周問鶴身邊:「有辦法嗎?」
道人搖搖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現在思緒已經被青光燒盡了。
大翁猛地一個耳光扇在周問鶴臉頰上,松木一樣蒼勁的手掌把後者打得原地一個踉蹌,道人甩甩腦袋,只覺得牙根隱隱發酸。
「聽著,唐少爺!全船人性命都系在你們身上了,」桓有齡扶住周問鶴還在嗡嗡作響的腦袋,「不如我們各自做各自熟悉的事情,我去下面修補船底,你去解決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