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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麼早不說?」
「因為我剛知道它在二枝手裡。」
老嫗一時語塞,鬆開了手,兩隻賊眼在我身上打著轉,她一定還在尋我話里的破綻,但是我不會給她細想的餘地。
「魏鯉一個傻子可以繞過姓古的潛入村長家,全村人上上下下找了半天都沒有二枝的下落,你也不想想這些是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他們用九眼珠子施了障眼法。但是魏家教過我破功的法門,所以只有我才能看到她。我原本打算處理掉死人後,第二天跟著浩氣盟的人走時再拿回東西……」我說到這裡,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二枝,儘量裝出遺憾的樣子。
張廣定心神不寧地對我瞧了半晌,才投降一樣轉向馬婆:「你怎麼想?」
「去祠堂瞧瞧不就知道了?」老嫗露出個陰惻惻的笑臉。
張廣定聞言忍不住一哆嗦:「你是認真的?入冬以後,祠堂晚上可會鬧鬼!」我瞧他樣子,心裡不禁有些唏噓,這潑皮原本不至於如此怯懦的,然而今晚的連番變故讓他成了徹頭徹尾的驚弓之鳥。
馬婆不耐煩地瞟了張廣定一眼,此時此刻,這個佝僂老嫗的身形竟似比潑皮還高大兇狠:「你不想進祠堂,留在這兒等著見菩薩也可以。」
張廣定似乎是被馬婆的惡相嚇住了,忍氣吞聲地跟在老嫗身後。「走吧,後生。」馬婆盯著我,一雙混濁小眼讓我想到長蟲嘴裡的兩顆毒牙。顯然,她是想讓我走在最前面。
「要走可以,」我踢了一腳地上的二枝,「先把她推下去。」
「怎麼,你不打算用她跟你的好大俠邀功嗎?」老太婆露出一個我生平所見最險惡的笑容。
「庾大俠肯定不願意看見事情變成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強作鎮定,眼睛卻不由自主開始躲避老嫗的視線。
馬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癟嘴無聲地開合兩下,我仿佛看見惡念從她口中滿溢而出。「老張,把二枝的屍體放到井台邊,然後找東西遮一遮。」她得意洋洋地瞅著我,像極了按住鼠尾巴的老貓。
張廣定依言而行,找來幾把不知誰落下的秸稈,胡亂鋪在二枝身上,然後,兩人就挾持著我向祠堂走去。我回過頭,無可奈何地看著二枝欲蓋彌彰的屍體距離我越來越遠,任何一個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秸稈下面大有問題。
「別擔心,等我們拿了寶貝,自然會幫你處理善後。」馬婆親昵地勾住我的胳膊,我知道她是在敷衍我,而且很明顯,她也不怕被我看穿。
我被裹挾著穿過村尾,一路向祠堂走去。清冷村道上落下稀稀拉拉的碎步聲,聽起來有些讓人心驚肉跳,慘澹月光把沿途的一草一木都映成森白色,仿佛我足下踩的小徑是由白骨壘成。此時此刻,我已經完全不認識眼前的村子了,感覺自己成了一個被無常鎖住,奔赴黃泉的死鬼。從我這裡看過去,隱約能見到古隱蛟藏身的村舍,那裡寂然無聲,跟其它房子一樣死氣沉沉。我想像不出村舍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估計他們都急瘋了吧,也一定把我來來回回罵了幾十遍。這一切最後會怎麼收場,我心裡一點都沒有頭緒,就像腳下的路,不管向前還是向後,都是漆黑一片。月色朦朧中,我甚至分不清自己走得是快是慢,好像連時間都變得撲朔迷離,有時候我覺得用了好幾個時辰才走過一家門口,但是晃神間,那棟房舍已經到了我背後遙不可及的遠處。
我終於看見祠堂了,它橫在黑暗中,像是野地里一口無主的棺材。依稀可以瞧見微弱的白光在窗口跳動,那是譚梨靈前的紙燈籠還空自亮著。
我們三人進了靈堂,馬婆立刻指使張廣定去檢查屍身。嚇破膽的潑皮只能硬著頭皮走向靈柩,雙手合十嘟囔了一些祝禱之詞。老嫗自己則在胡床上坐下,這也正是剛才庾冰的座位,她看上去真是累壞了,搖晃著身子連連輕捶膝蓋。而我則走到譚梨跟前,早先我站的位置,棺材裡的女娃再次與我面面相對,她既不憤怒,也不難過,只是緊閉塌陷的雙眼,臉上泛著被水浸泡過一樣的青灰色。
「你們幹嘛急著找魏家寶貝?」我冷聲問,「是不是你們也知道,毛菩薩回來,你們三個一定首當其衝?」
正在丫頭身上翻找的張廣定瑟縮了一下,馬婆陰笑兩聲也不回答,她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瞧著我,只是如今,這副嘴臉在白光下看來並無多少駭人之處,相反,它還有些滑稽,就如同凶梟頭上套了一隻皺紋堆壘的松垮面具。
「馬婆,沒有啊。」張廣定直起身說。老嫗望向我的眼神頓時鋒利了許多:「說,在哪裡。」直到現在,她還是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
我默不作聲,在燈光下與老太婆對視良久,享受著她越來越呼之欲出的恐懼。最後,我淡然回答:「沒有寶貝。」
張廣定一瞬間像是化作了木雕泥塑,跟棺材裡的丫頭相映成趣,但是隨即他又心有不甘地蹲下身,仔細檢查起棺材外壁。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了,似乎,他執意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馬婆還算鎮定,她放下捶腰的拳頭,用一種可以算遺憾的表情看著我:「小子,我跟你說過別耍花樣。」
「我跟本沒見過二枝的什麼寶貝,也許她死的時候,寶貝就跟著她走了。」
「那你……」
「我只是想帶你們到這兒來,帶你們來看看,這裡有人,一直想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