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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榆皺起眉頭,不耐煩地閉上雙眼,心裡只盼著快些逃離這幾隻呱噪的喇叭,然而幾秒之後,他的眼睛猛然又睜開了,大個子驚恐地意識到同樣的播報出現在了車廂內部。這個聲音出現得太隱蔽了,不留心根本不會注意到它。它比三個喇叭要輕上許多,但是聽起來毫無疑問近在咫尺。大個子的背後升起了一股寒意,就像是驚覺有蟲子鑽進了領口,他轉頭四顧,驚慌失措地尋找聲音的來源,但是一圈看下來,什麼都沒有找到。車廂還是原先的樣子,陳舊而骯髒;閆康和葉芸芸正疑惑地望著他;馮凱安專心致志地面向窗外,那張胖臉幾乎要貼在玻璃上了;啞巴還是對四周的一切無動於衷,他神經質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時不時乾癟的嘴唇還會動兩下,像是在兀自默念著什麼。
這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妥,除了那個縈繞在自己耳畔的細微聲音。楊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雙耳上。就這樣摒住呼吸靜聽了十幾秒後,大個子終於有了收穫,他發現車廂中的聲音,其實源自他的懷裡。楊榆將信將疑地打開懷中的背包,立刻察覺到之前被慌忙塞進包內最底層的金色收音機,此刻又恢復了工作,它就像一個奄奄一息的人,用微弱的聲音時斷時續地播講著與外面喇叭里相同的內容。
發現是虛驚一場,楊榆總算鬆了口氣,但同時他又覺得困惑。「怪事,」大個子嘟囔了一聲,「就算防火條例再重要,也不用在一個地方設置三個播放點吧,更不用在收音機頻道廣播吧?」
「不對勁。」閆康沉聲道,他鄭重地合上書,扶了一下眼鏡,自打坐上纜車,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從書本的世界裡抽身出來。
「這聲音吵死了。」葉芸芸臉上也有不滿的神色,「快把半導體收起來。」
馮凱安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他還是跪在座位上,頭抵著玻璃,肥胖的皮股朝向車廂里的其他人,仿佛一個笨拙的大嬰兒。而此時其他人則全都在為嘈雜的廣播煩惱,誰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所以,儘管比鄰而坐,卻沒有人能看到他面對玻璃窗時候扭曲的表情,以及驚駭欲絕的眼神。剛才有一瞬間,地上的霧散開了,在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裡,胖子看到了距離纜車大約十米的地面,以及地面上站著的那些人。確切地說,他看到的是人影,因為太倉促,胖子根本無從看清那些人的衣著打扮。他們一動不動,木然地站在霧氣流轉中,就像是一根根打在山道上的木樁,毫無生氣。
只看了這一眼,馮凱安就覺得自己全身都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做不到,他心中陡然升起滔天巨浪般的恐懼,懼怕這些靜止的人中有一個會抬頭與他對視,如果那樣,胖子一定會立刻被嚇得魂飛魄散。好在,那些人全都沒有反應,胖子隔著玻璃看見纜車載著自己從那些人的頭頂掠過,沒有一個人被驚擾到,他們就像是死人,站立著的死人。
隨後,濃霧就把一切都掩蓋了,但是窗前的馮凱安還是動彈不得,剛才那一眼,已經把胖子的意志完全擊潰了,他甚至連閉上眼睛的勇氣都沒有。雖然現在窗外,又回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白色當中,但是他仿佛能夠感覺到那些人影正透過濃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剛才那一秒的情景好似已經深深烙在了他的視網膜上,以至於他現在面對白霧都會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有一個個人影正從霧中浮現出來,這種絕望的感覺讓他恨不得能立刻挖出自己的雙眼。
「等一下,別吵!」背後傳來閆康的聲音,這是第一次,它聽起有一種如臨大敵的緊迫感,「快聽!快聽下面播放的東西,那根本不是防火條例!」
他說的沒錯,不知何時,三個聲音里有一個播送的內容已經變了,它混在在另外兩個當中,不仔細聽的話,絕對發現不了。雖然語氣,音調還是原先的樣子,講話的內容,也是類似於條例的格式,但是她所說的話,已經跟森林防火沒有任何的關係:
「請關好纜車門窗,請勿在纜車上跳躍,走動或站立,請勿在纜車上使用明火,電子設備或者無線設備。另外,最重要一點,親愛的乘客,無論發生什麼事……絕不能讓纜車停下來……」
第188章 第九章第二十一節【他
如果我們現在回過頭去,看一看發生在天寶十載三月二十一日的第二起勒索,我們會發現蒼雲主帥燕忘情當時的處置是完全正確的,作為一名身經百戰的將領,她在當晚所有可能出紕漏的地方都做好了對策,三月二十一日夜裡的雁門縣城,幾乎可以看做是個萬無一失的鐵桶。之所以發生了後來的事,是因為燕帥在一個盲點上犯了個很小的錯誤,而這個盲點也並不是種殃事件爆發後才出現的,事實上,很久以前,這個盲點就已經在雁門所有人心中悄無聲息地種下了。一個在雁門當地多方勢力眼中習以為常的反常現象,最終讓三月二十一日晚的抓捕功虧一簣,而就在不久之後,許多人都為這個小錯誤付出了代價。
二十一日那天一直到午時,雨勢都沒有小下來的意思,都督府正堂門前一大片地方已經被濺進來的雨滴打得濕透,朝門外看,天地間只有一片朦朧,就像是大江大河正從天上倒瀉下來。
正堂中,當夜的贖金交付方案已經制定完畢,根據計劃,到時候會有兩組蒼雲探馬潛伏在遠處交替盯緊田長史,另有好幾隊蒼雲軍在城裡各個路口設置暗哨,化妝成更夫的蒼雲軍士則會在城中重要道路上整夜巡視,另有暗處的蒼雲以鳥哨相互聯絡。如今在沙盤上,小小的一座雁門縣城已經儼然成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