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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錯,現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魏錯。」我依然記得那個聲音,但我記不起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了,我仿佛曾經跟他很熟悉,但我循著這些記憶追溯回去,只能找到一張蒼白而模糊不清的臉,他是誰其實不重要,反正他是老樓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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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沒能忘記被帶去老樓的那天,每次記憶開始褪色,不期而至的噩夢一定會把它重新勾勒一番,讓它比過去更加清晰。
在夢中我重溫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當時我最多只有四歲,被那群不認識的大人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內,足足一整夜。
然而黑暗還不是最可怕的,恍惚中我感覺四周還有別的東西,肯定有別的的東西。它們在我耳邊嘆息,竊語,輕撫我的四肢,用我不能理解的方式於房間內往來穿行。
但我看不見它們,映進我雙眼裡的只有黑暗,密不透風的黑暗。我想要尖叫,卻叫不出來,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什麼,我發不出聲響,也合不上眼睛,仿佛一隻被隆重奉獻的犧牲,在讚美與舞蹈的包圍下瑟瑟發抖。
那只是第一晚所發生的事,後來我又無數次被送進那棟樓。別以為時間久了你可以習慣這些,我保證,沒人可以習慣的。當你知道一切不會結束後,就連下一次折磨前的等待都成了煎熬。終點永遠不會到來,恐懼跟絕望後面只有更深的恐懼跟絕望。
「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魏錯。」
「你的名字,叫做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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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來時感覺很不好受,雙眼跟喉嚨像是火燎一樣疼。我在極度憋悶中從榻上撐起身子,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氣喘上來。我咒罵著緩緩下了榻,努力抗拒著眩暈,我還記得昨天跟庾冰的約定,所以急切地想要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時辰,可是打開窗戶,滿目所見只有迷住眼睛的灰色,仿佛天地都被籠入泥沙之中。
每年到這個時間,剪子村都要消失一陣子,隱沒在刺鼻的煙霧裡。今年,這種情況似乎尤為嚴重。遠處的村舍道路幾乎完全看不見了,哪怕近在咫尺的東西,也只能辨認出一個輪廓。
我帶著七分急迫跟三分惱怒,簡單洗漱了一番,就急急忙忙出了門。摸索著在村道上走了幾步,剛好看到路口的灰霧中浮現出四個人形。
「這是怎麼了?你們在搞什麼鬼?」矮壯的人影看見我就急不可耐地質問。
「燒秸稈。」我回答,險些被濃煙嗆到,「這是在祭菩薩,每年臘月初三開始,我們要燒七天秸稈。」我看到最瘦小那個人身影正不停用手拭著眼睛,急忙出聲阻止,「不要揉!秸稈灰越揉越進去。」
「說真的,你們竟然受得了?」濃煙中傳來孔星侯嘶喘一樣的聲音,我想他此刻說話一定很費力。
「這裡是營州,比這難挨的東西比比皆是。」我掩住口鼻說,「你們知道白毛風嗎?臘月里的風一起就夾冰帶雪,像千萬把刀一樣,可以把人肉都絞下來。秸稈的味道不好聞,但還不會死人。」
「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怎麼找那個秦小阿?」古隱蛟問。
「忍耐一下,到下午你們就能習慣了。秦小阿這個時候肯定在自己門口燒火,跟著我走就行。」
秦小阿確實在那裡,跟所有老實人一樣,他太容易看透了。隔著老遠我就瞧見了他家門前的火光,那團橘焰就像他的人一樣中規中矩,不熱烈,不冷淡,只是平平常常地燃燒著,吐出平平常常的煙。
又走了兩步,我才看見秦小阿,他正彎腰往火堆里添著秸稈。這位老實人在煙霧中時隱時現,讓我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個極度壓抑的夢中。
秦小阿也看到了我們,他遲疑地站起身,並沒有放下手裡的秸稈。孔星侯說得沒錯,這個所謂老實人渾身上下都透露出虧心人的倉皇無狀。甚至於他尚未開口,我就能從他周圍的空氣嗅出詭狡來。我訝異於自己以前竟是如此糊塗,這個人的醜態,豈不是早已把底細昭示清楚了嗎?我怎麼會現在才注意到?
「你們有事嗎?」他問。我沒有回答,而是把這句話在心中反反覆覆嚼了七八遍,最後剩下的只有「撒謊」兩個字。
我不無得意地瞟了孔星侯一眼,如今這位神捕在我眼裡,已經沒有那麼神了。
第331章 第九章【秦小阿的口供
我為什麼想殺王岱?笑話!我為什麼會不想殺王岱!
在他侵奪了我爹田產後,在他逼死我爹娘跟我兄長之後,我怎麼會不想殺他?
魏錯,你應該還記得我家本來的祖田吧?就在宋大夫屋子門前,你去拜訪大夫時總要路過那裡的。你以為那只是一片莊稼地嗎?那是我爹畢生的心血,他把人生所有的奔頭都託付在那幾畝薄壤上了。
當王岱找上我爹,要問他買下這片地時,我爹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他說人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奔頭賣掉了呢?沒了奔頭人還是人嗎?
王岱沒有多說什麼,又問我爹買他從田裡刨出來的石人。我爹還是說不賣,凡是有關那片田的東西都不賣。魏錯,你認識王岱,你知道他是怎樣一條又貪又狡的吸血蛭。我爹老實了一輩子,他明白自己論心眼是絕對鬥不過那條水蛭的,當時他想的只是快點把王岱轟出去。
而王岱真的走了,我們竟然天真地以為那畜牲會就此放棄。我們忘記了他一向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也萬萬沒有想到他當時已經徹底被那個遊方道士迷住了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