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頁
之後的一連串事情都是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的,我只能敘述我親眼看到的部分,以及基於這些部分的猜測,我不能保證接下來的敘述準確無誤,因為我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清醒。在當時的我看來,整個剪子村都在旋轉下墜,一切都失真了,甚至我自己的手腳都讓我感覺無比陌生。
我首先認出了馬婆,她就坐在門外,我的正前方,那隻怪物已經把嘴湊到老嫗頭頂上,黑暗裡我聽見了一種仿佛幾十根骨頭同時摩擦的聲音,這婦人卻紋絲不動,徒然地縮著身子,活像一隻被貓逼到牆角的老鼠。
千鈞一髮之際,譚梨左手一送,短鞭好似飛梭划過三四丈距離,朝熊羆左耳上方擊去。只聽「噗」地一聲悶響,生鐵的短鞭猶如砸在幾十層厚革上,熊羆被撞得頭微微一偏,茶盤似的眼睛至此方才落在譚梨身上。這檔口,丫頭已經擋在老嫗前面,右手的短鞭直指熊羆眉心。
變故來得太突然,連熊羆都愣住了,雖然只是愣了一瞬,但在那短短一個呼吸的時間裡,女孩確實跟毛菩薩處在勢均力敵的地位。
「馬婆,進房裡去!」譚梨喊了一聲,這可能是她今晚犯下的最大錯誤。女孩聲音在決然里,還是帶上了一星恐懼。沒有人能夠面對毛菩薩不恐懼,何況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丫頭。譚梨的慌亂真的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猶如在整缸清水中落入了一線墨汁,須臾間已經散釋乾淨。但就是這對於人類而言幾不可察的驚惶,已經足夠讓熊羆認清局勢了。
接下來,我聽到了此生最讓我心膽俱碎的獸嗥。如果強行描述的話,那聲音就猶如千口洪鐘一驟崩裂,將我的魂魄也震作齏粉,茫然無措間,我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門口。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腦海都是一片空白的,眼前的世界變成了一系列認知碎片,無法拼湊起來。
恍惚中,我看見馬婆像只甲魚一樣手腳並用地朝房間爬過來,而丁結骨跟庾冰則從兩翼向毛菩薩包抄過去。因為事出突然,他們都沒來得及拿上事先預備的木樁,庾冰以腰間佩劍防身,丁結骨手裡只有一根燒火棍。雖然我看到了一切,但是這些畫面對我而言就像是夢境一樣缺乏真實感,我感覺自己就像站在一口枯井前,用盡全力也從裡面汲不出半滴思緒。
熊羆似乎並沒有看見迂迴的兩人,它頭一低,逕自撲向譚梨所站之處,速度竟然還在丫頭之上。譚梨眼見躲閃不及,只能把僅有的一條短鞭架在身前,倉促立好門戶。丁結骨見狀驚呼一聲:「不要硬接!」說時遲那時快,熊羆猛地人立而起,常言描述一個人身高馬大,總是喜歡說他好似鐵塔,這個形容我聽過太多次,早就司空見慣。然而今天門外那黑影,才讓我知道這個形容如果變為現實會有多可怕,夜色中,我真真切切看到一尊頂天立地的鐵塔微微搖晃著頭部蹣跚移動,仿佛準備把整個營州連天捲地地掀起來。
毛菩薩並沒有攻擊譚梨,它剛才的動作全都是假象。這頭野獸早已察覺到了庾冰,並且立刻判斷出他才是最大的威脅。人立中的熊羆忽地側身,桌面一般大小的黑掌帶著破山碎石的勁風掃向青衣人。
隔得太遠,我看不出庾冰是什麼表情,如果他當時驚慌過,也定然第一時間守住了心神,我看見青影身形一轉飄到丈許之外,抬手投足間不帶一點響動,猶如營州夜晚的雕鴞。然而庾冰繞是輕功了得,落地時仍被勁風帶得足下踉蹌,這一刻青衣人的江湖經驗幫了大忙,他不退反進,搶上兩步的同時重新調整好功架,口中一聲長嘯,劍鋒如雨點一般落在熊羆後肘外側。
我沒有數清楚庾冰到底刺出了多少劍,他動作實在太快了,劍花在我眼中連成了一片。然而我知道最後的結果如何,從切入的程度看,庾冰深以為傲的精鋼寶劍甚至沒能捅穿毛菩薩的外皮。不等青衣人劍招使老,菩薩復又四肢著地,磨盤大的熊頭直接頂向這個江湖人。
此時,遠處的村道上跑來了一高一壯兩個黑影,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手持火把的村里人。「快過來,熊羆在這兒!」我聽見古隱蛟的喊聲,急切中不知為何還帶著憤怒。
「熊羆在這兒!村長家門口!」矮壯漢子又吼了一聲,剎那間,我知道他在惱什麼了。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知道不會有人來了。
參加組織好的圍獵是一回事,但是在亂局之中挺身而出,那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我想此時此刻,鄉親們一定都在遠遠躲著村長家,他們腦中,八成只剩下了讓別人送死這一個念頭。就連跟在孔古二人身後的農戶,也不願意靠近,只是遠遠用火把照著,看他們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會轉身逃跑。
古隱蛟顯然也明白過來,他沒有再無謂地浪費力氣,只是手提障刀縮頸塌身,像一隻肉球一樣襲向菩薩。待到距離熊羆還有兩丈多遠,古澤忽然就地一歪,整個人如同一條草蛇疾躥而去,手中障刀畫出個小圓,直切熊羆前掌腕處。然而這勢若雷霆的一刀,猶如砍在了千年老樹身上,毛菩薩甚至沒有抬一下爪,卻崩得矮壯漢子向後倒滾了幾個跟頭。
這時孔星侯也已殺到,手中摺扇一搖,十幾枚暗器散著烏光撒向熊羆雙眼,這一次,毛菩薩才算是有了反應,它頭顱微微一側,十幾根鋼針已經釘入了脖頸毛皮中,全都仿佛泥牛入海,連個聲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