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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蘭突然心有所感,默然不言。
顧明波也靜了一會兒,倏地又道:「其實我這次來找你,是聽說,過些日子你和方靈輕要去造極峰?」
危蘭道:「是。」
顧明波道:「據你們所說,造極峰的羲和使上官震極有可能已被他利用,但我想,上官震此人雖然不甚聰明,但畢竟武功超群,地位超然,普通的江湖人士和他談判,他怕是理都不會理,所以……或許他見過真正的幕後之人呢?」
危蘭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道:「顧長老是想跟我們一起去造極峰?」
顧明波道:「怎麼,不行嗎?」
危蘭笑道:「顧長老武功卓絕,若有您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求之不得。多謝了。」
顧明波聽罷淡淡一笑,那隻殘廢的右手緩緩地摸上了腰間刀柄,道:「謝什麼?我本就早想去造極峰,只是……一直沒能找到機會。」
兩人又談了片刻,顧明波道自己就住在附近的客棧,她們何時出發,就提前自己傳個消息。隨後,她便劃著名這一葉輕舟,飄然而去。
而危蘭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以後,卻不急著返回危門。這些日子令她勞心勞神的事太多,今日她難得遠離喧囂,來此清靜之地,遙望遠處湖天相連,煙波飄渺,頓有心曠神怡之感,便決定在此地待上一會兒,欣賞湖景。
倏而風起,捲起波瀾,拍打在她的腳邊。危蘭遽然想起屈靈均之文《漁父》里的一句「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一時興起,便放下酒罈,脫下了鞋襪,赤足往前走了走,端月的湖水仍是冰涼,觸之如霜如雪,她卻甚是喜愛這種感覺,又蹲下身,將雙手伸進湖中,偏在這時,忽聽身後有微微異動響起,當下起身回了頭。
一個宛若雲中飛雁的身影,驀地在半空中幾個縱身騰挪,便躍到了她的面前,瞬間抱住她的身體,聲音里有些驚慌:「蘭姐姐,你幹嘛啊?」
危蘭一怔,倒被方靈輕搞得糊塗了,笑道:「我沒幹嘛啊?你這是……」
方靈輕的雙手還環住她的腰,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你剛才不是要……不是要……」
危蘭仍是不懂她何意,蹙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忽地噗嗤一笑,捏了一下她的臉頰,道:「你不會是以為我要沉水自盡吧?你想什麼呢,就算是……就算是我前段時間一時想不開,也不可能挑在今天這個日子,做這種事啊。」
方靈輕也覺自己適才的舉動太傻,當即鬆開她的腰,偏過頭,悶悶地道:「最近你心情一直不好,就當是我杯弓蛇影了吧……」
那也不至於莫名其妙有如此聯想吧?危蘭頗覺蹊蹺不對勁,清澈的雙眸盯住了方靈輕,試圖從她臉上神色觀察出她究竟在想什麼,於是乎往日裡她與方靈輕的每一句對話都在此時浮上了她的心頭,她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可怕的、她絕不願意相信的猜想在她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剎那間,她的手腳比湖水還涼,依然怔怔看著方靈輕,身子有微微顫抖。
方靈輕正在後悔自己太過莽撞,甚感難以為情,把目光投向了別處,便沒發現危蘭的異常。
況且她此刻心中亦有千萬情緒翻湧,雖說方才確實是她誤會,但這些日以來危蘭的悲痛愁苦卻是事實。她明明對危蘭說過「你還有我」,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也離她而去了呢?她根本不敢去想像,那時的危蘭,又會有怎樣的心情?
方靈輕曾經的決心,不免又一次因為危蘭而有了動搖,她想了半晌,決定暫時拋開此事,轉移了話題,道:「我聽說剛才顧長老找你,她人呢?」
危蘭似沒聽見她的話。
方靈輕狐疑道:「蘭姐姐?」
危蘭一個激靈,終於回過神來,答道:「沒什麼,顧長老和我說完話,已經回客棧了。」
——要不要直接問一問輕輕?
這個念頭在危蘭心底翻覆,她希望得到方靈輕否定的答案,她希望方靈輕能笑著回她一句「你也想得太多」,但剛要開口,她又猶疑了起來:倘若輕輕真有如此決定,那麼縱然自己問她,她也絕不會告訴自己實話。
危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令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不讓方靈輕瞧出自己的異樣,繼而將之前她與顧明波的對話轉述給了對方。
方靈輕不解地道:「她既然都走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這麼冷的天,你總不會是想要下湖游水吧?」
危蘭靜默微時,才莞爾一笑,道:「我在想顧長老說的一些話。」
方靈輕道:「什麼話?」
危蘭又側首望向了那無邊無際的湖面,望向了湖上的煙波,道:「江陵曾是楚國都城。輕輕,你說,楚國有哪些青史留名的人物?」
方靈輕道:「那可就多了,但要說最有名的……嗯,還得是屈原屈靈均。你問這個做什麼?」
危蘭道:「剛剛顧長老和我說,挽瀾幫里能夠操縱這些事而不被發現的,僅有五人而已。若是在十幾年前,他們五人可以完全信任彼此,然而……十多年一晃即過,他們各自越來越忙碌,能相聚接觸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他們誰都不能保證對方仍然絲毫未變,我便不免忽然想到了屈靈均的詩句。」
「他的《離騷》以香草喻人,其中有幾句是:『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於是再接著,我又忍不住想起了本盟那五位前輩與造極峰商霓雁的往事,他們之間的分歧矛盾,是否也是因為有誰變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