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頁
這番話,她說得是真心實意。
然而方靈輕卻緊接著道:「蘭姐姐一直很大度,所以她不會生氣,可是我有點生氣。」
她不樂意見到任何人討厭危蘭。
同樣,蕭雨歇和孟雲裳也不樂意見到任何人對師父不敬。
雙方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終是危蘭想了一想,倏地轉移話題,問道:「剛才聽蕭師姐說,貴派沒有任何門規,這是真的嗎?」
蕭雨歇道:「本派自宋孝宗乾道三年起開山立派,這數百年來換了無數掌觀,門規其實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嚴的。直到師父接任本派掌觀之位以後,他便廢除所有規矩,只要求我們不能做惡,除此之外,我們想幹什麼都是可以的。」
孟雲裳頜首續道:「師父以前常和我們說,一個人活在世上,大節絕不可失,但許多細枝末節用不著太在意。有些門派,門規能寫滿整整一本書,嚴令你不許做什麼,必須做什麼,只能把門下眾多弟子培養成一個個差不多模樣的木偶,那就很無趣了。」
方靈輕又突然笑著插話道:「你們師兄弟姐妹七人就很有趣。」
蕭雨歇道:「雲師妹不是還沒有見過我們家大哥二姐還有七弟和八妹九弟嗎?」
方靈輕笑道:「沒有見過,但我見過的你們四個已經很有趣了。」
蕭雨歇淡淡笑道:「我倒是聽很多人說過我很無趣。」
在渺宇九劍里,她的性子確實是頗為與眾不同的那一個,比起其他的師兄弟姐妹而言,她平時行事一直甚是嚴肅。
危蘭立即道:「蕭師姐管著那麼多鋪子生意,做事若不嚴謹怎行?不過……」她眼裡露出幾分活躍的意思,「前些日子我聽曲師兄說,除了春山逸棧,蕭師姐還開了不少店鋪,都頗為新奇,你又怎麼可能是無趣之人?下回若有機會,我和輕輕都想見識見識那些店鋪。」
她們三人說話之際,孟雲裳不知何時抬起頭望天,臉上的神色好像陷入了什麼悠遠的回憶。
她驟然收回視線,又看向她們道:「我初入渺宇觀拜師學藝之時,還只是個垂髫幼童,過了幾年,我稍微大一些了,跟師兄師姐們一起出門遊歷,遇上了俠道盟里別的弟子。他們熱情相邀,我們不能像師父那樣對他們不理不睬,只好答應到他們家中做一會兒客,打算待半個時辰就走。而就在那半個時辰的中間,我無意中聽到他們悄悄談話,說傅掌觀武功卓絕,怎麼收了那麼一個小徒弟,實在是嬌氣得很,哪裡有一點江湖女子的英姿颯爽?」
她的笑容裡帶上了幾分諷意,道:「「那些人只說我不適合江湖,也一樣從來沒有說過我有趣。」
方靈輕不知她怎麼會提起這件事,聞言毫無所謂地道:「別人也就罷了,你是不會在意那些人的話吧?」
孟雲裳笑道:「但那時候我是有些在意的,所以我覺得不高興就哭了起來,大哥他們立即趕來我身邊,問我發生了何事,再之後我大哥便要他們向我道歉,他們自是不願,可惜他們打不贏我大哥,最後還是只得聽我大哥的話,乖乖跟我賠禮。不過,我依然很不開心——」
她說到這兒,微微垂下頭,睫毛輕眨,這時候的笑里又透出了歡喜。
蕭雨歇也在這時情不自禁地舒展了眉眼。
危蘭自然注意到了她們神色的這點輕微變動。
只聽孟雲裳接著道:「於是晚上回到我們自己的住處,五姐便第一次陪我休息,悄悄告訴我,她從前還未入門拜師的時候,有不少人說過她的性格嚴肅又強勢,哪裡有一點女孩子的溫柔?這是不是很可笑,原來我們性格無論是柔是強,都是會有人覺得不對的——那我們幹嘛還在意這些人的看法?」
「可我還是有一點點疑惑,後來回到了山上,詢問師父。師父說,這世上有千百個人,就會有千百張不同的臉,千百種不同的心,一個人的性格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所以不必顧慮他人,做自己最好。只不過,推己及人,便千萬別忘了,也要包容他人的不同。」
「這也就是昔年我們祖師爺佛道兼修的本意。可惜本派這幾百年來,太多人只懂得做表面文章,以為我們既供奉了佛祖,又供奉了三清,祖師爺泉下有知,就會感到歡喜,那是大錯特錯。」
「至於師父他為什麼會對危師妹你偏見如此之深……實不相瞞,你應該還記得我們之前聊天時曾經和你說過的話?家師有一位朋友,曾經遭到過俠道盟的圍殺,聽說……聽說這其中就有你家的幾位長輩。總之就是在那以後,師父就和那些人結下了梁子。雖然當年這件事的細節我們一直不太清楚,但你若好奇,可以問一問師父,說不定師父願意回答你。」
「然而師父除了對危門的人有些成見之外,其餘時候,他都能包容萬物,所以才會有我們師兄弟姐妹九人。」
說完了這番話,她開始觀察危蘭和方靈輕的反應,尤其是後者的反應。
她的主要目的,本來就是想要告訴對方,自己的師父心胸原本寬如大海,並不是她們所以為的那種無理取鬧之人。
方靈輕聽罷果然怔了一怔,靜了片刻。
但真正在那一剎那兒感到了震動的卻是危蘭,她眼中閃過幾分若有所思,忽地問道:「既然如此,那麼倘若是極親密的兩個人的不同引起了矛盾,是應該誰包容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