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頁
哪怕她如今可以為了秋眠花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這也與那些正道人士所說的「情義」無關。
這會兒聽了謝晏二童的話,她不由得恍惚了一陣子。
晏覓星又指著在一旁沉默已久的另外兩名孩童,道:「所以你怎麼就不能相信他們如今關心方師姐是因為他們心中有情呢?方師姐和危師姐才沒有用什麼你說的小恩小惠收買他們。」
紫蘇聞言回過神來,冷笑道:「難道他們的父母從前對他們就不好了?這份情,他們怎麼就能忘了?」
那兩個孩子的眼中忍不住含了淚,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們沒忘……」
晏覓星則愣了一下,徐徐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足尖,道:「他們本來就不該報仇,就像如果我們……」
謝憐草道:「就像如果我們是造極峰的後代,我們也不該報仇的。」
她的這句話雖是一如既往的小聲,但足夠讓紫蘇聽清。
紫蘇心中一震,試探道:「什麼叫如果你們也是造極峰的人?說什麼笑話,你們什麼時候成了造極峰的弟子?」
晏覓星道:「我們當然不是造極峰的弟子。不過……我和八姐的爹娘卻有可能是造極峰的弟子,也有可能是碧濤閣的弟子,哎,我們也不知道。其實這事我都已不記得了,是去年師父告訴我們的。」
隨後,他思索了一下如何措辭,遂將自己與方靈輕的身世說了個明白。
自從在離開造極峰的那日,紫蘇無意中聽到江濯雪與危方二人的對話,聽江濯雪說起謝憐草與晏覓星似乎與造極峰有些關係,她大吃一驚,這段時間以來無時無刻不想探明真相。可她萬萬沒料到,這麼一個或許能夠震驚武林的大秘密,謝憐草與晏覓星竟會毫無顧忌地主動說出來,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
她皺眉思索道:「碧濤閣?不錯……是有這麼一回事,當年是造極峰是滅了碧濤閣滿門。」
晏覓星雖聽不見她的語氣有多麼平靜,但見她的神色里透出一種無所謂,不免有些氣憤,抬高了聲音道:「這事對你來說很平常嗎?」
紫蘇道:「江湖之中的殺戮本就是最平常之事。」
謝憐草又驀地小聲而堅定地道:「師父說,世上最寶貴的是人的生命,任何人死了都不是平常之事。」
紫蘇的唇角浮現出一絲不屑的笑,道:「碧濤閣的人不是也殺了不少造極峰的弟子嗎?他們雙方是同歸於盡。如你所言,我們造極峰的兄弟姐妹的性命也很寶貴,你們兩個若真是造極峰的後代,為何不為造極峰報仇?不為自己報仇?」
謝憐草道:「他們自己造成的。」
紫蘇奇道:「什麼意思?」
晏覓星解釋道:「是造極峰的人先要殺碧濤閣的人。」
紫蘇道:「本教的兄弟姐妹好端端地在城裡開賭坊賺錢,卻也沒招惹過碧濤閣,是碧濤閣先要將他們的存在告訴給俠道盟,難道不是想讓他們死嗎?」
晏覓星道:「他們開賭坊才不是為了賺錢,明明是為了刺探江湖消息,做傷天害理之事。追根溯源,那場慘禍……」
他說到這兒哽咽了一下,儘管他已記不得那場殘酷至極的廝殺,儘管他自有記憶起就在師父與師兄姐們的關愛之下長大,但偶爾帶著雷聲的噩夢,以及永遠無法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的遺憾,仍讓他的內心深處生出幾分隱痛。
而他側過頭,見謝憐草臉色蒼白,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濃,睫毛微微抖動。他忽地想起,去年師父告訴他們此事之時,他震驚不已,八姐卻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八姐記得當年的事嗎?
謝憐草緊緊地抱住懷裡的穿柳,已在這時接著他的話道:「那場慘禍是他們造成的,無論什麼樣的後果,都是他們的責任,是他們罪有應得。就算……就算我們是他們的後人,我們也沒資格替他們報仇。」
晏覓星頷首道:「我們如果為此而報仇,那就一定還會有人找我們報仇,不占道理的仇恨和殺戮會越來越多,永遠沒有了結的,我們在乎的人會死,你們在乎的人也會死。師父說,方師姐和危師姐現如今做的事便是讓這些仇恨和殺戮徹底結束。」
這番話,以及他們的身世故事,前不久他們已告訴給了他們在造極峰認識的同齡夥伴們,是以在一旁的那另外兩位孩童仍能保持平靜。紫蘇的心中卻仿佛正在經歷一場山崩地裂,不免想起幾個月前在造極峰,方靈輕也曾與她說過類似的言語:
——「只要你能找出證據,證明他們完全無辜,證明他們這一生從未做過一樁惡事,我就給他們償命好不好?你要為了他們而向我報仇,哪怕刺我一百劍一千劍,我也絕不還手。」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因此那時她聽罷此言,感到的只有惱怒,心情與此刻完全不同。
——自己真的沒有資格為他們報仇嗎……
紫蘇坐在角落,雙手抱膝,又有許久沒有開口出聲,此地越發冷寂,也越發陰寒。
幾縷秋夜寒風穿過花木,悠悠飄進這座假山洞裡。
晏覓星見她如此沉默,想了一想,轉頭對著另外兩名孩童,道:「危師姐和方師姐說,我們明天要離開危門,去小孤山了,你們早些去休息吧。」
旋即,謝憐草將穿柳放在了紫蘇面前的地上,便與晏覓星離開了小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