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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 投靠方靈輕的滕六堂弟子只有一半多, 她又要在其中挑選出並沒有在以前犯過殺人重罪的——畢竟不管是誰, 只要殺害過無辜之人,欠了別人的命,那就無論如何留不得, 必須以己命償罪,不然對不起那些枉死的亡魂——而只是在其中選了一批雖然做過錯事,但還罪不至死,還來得及回頭、且真心愿意回頭的,加以教化。
最後, 剩下的可用之人, 其實極少極少。
雲興逸道:「但荊楚危門的弟子可不少;況且, 聽說這位顧女俠乃是挽瀾幫的長老, 她應該也會願意幫你,借給你一點人手;再加上我帶來的那幫兄弟……這還不夠嗎?」
方靈輕道:「這倒是勉強夠了。可是如此一來,你知道會造成多少傷亡嗎?不止是造極峰的傷亡,還有俠道盟的傷亡,和你兄弟們的傷亡。」
起初方靈輕之所以決定爭奪峰主之位,便是不忍心再看見俠道盟與造極峰繼續無休無止地廝殺下去,鬧得江湖血雨腥風,讓那麼多的無辜之人慘死。
她希望,儘量以最少的傷亡,徹底解決這一場持續了兩百多年的鬥爭。
雲興逸聞言默然良久,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又驟然冷冷開口道:「方靈輕,你始終拖延著不肯動手,究竟是不願造成傷亡,還是——不忍心殺了方索寥?」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俠道盟弟子向她問過差不多的問題,最初她還不免有幾分生氣以及痛苦煎熬,但漸漸聽得多了,聽得她的耳朵都快生出繭子,這種話反而不能再引起她的情緒波動,她亦沒想到雲興逸此言是另有深意,偏過頭,從包袱里拿出乾糧,慢悠悠地吃了起來,滿臉的無所謂。
「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法子。」
危蘭忽道:「雲鎮撫使,你和方索寥有仇嗎?」
雲興逸道:「造極峰的魔頭作惡多端,害了那麼多的無辜百姓,我身為朝廷命官,你說我和他們有沒有仇?」
危蘭道:「陸指揮使亦是朝廷命官,我們與他商量過,他卻認同我們隨機應變的方案。」
聽危蘭提起了自己的上官,雲興逸便無話可說。
奚珏雙手抱膝,坐在一旁窗邊,些許日光射進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聽到此處,略一猶豫,忽地低聲道:「若能少造成一些傷亡,遲一點殺了他,那也沒什麼。」
數個月前,奚珏被迫答應放走了自己的仇人鍾離白,讓鍾離白再一次逍遙法外,追本溯源,和方靈輕有一點關係。是以奚珏和大多數俠道盟弟子一樣,在剛聽說了方靈輕的真實身份以後,便對方靈輕沒有一絲一毫的好感。偏偏後來,她最敬愛的長輩段守拙幾次三番與她詳說方靈輕的種種過人之處,再之後,她又與方靈輕同行了一段長路,與對方接觸得多了,這才漸漸覺得對方為人似乎不錯。
而此時她想了又想,儘管報仇之心甚是急切,但也不能不承認方靈輕的話說得有道理。
少一個人枉死,便是一樁大功德。
雲興逸改變不了她們的決定,沉著臉,道:「好,那我們先上山吧。」
半個多時辰過後,一行人上了哀牢山,進入造極峰的地盤,在滕六堂安頓下來。方靈輕又吩咐手下們在附近輪班守衛,做好警戒,繼而才進屋,與危蘭等人商談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她托著腮,沉吟微時道:「剛才我觀察了他們那麼久,有兩點不明白。」
危蘭秀眉微微一揚。
方靈輕道:「怎麼了?」
危蘭笑道:「我今日的觀察不及你,只瞧出一點不對勁。」
方靈輕笑道:「還有一點,你的確瞧不出來。蘭姐姐,你還記得吧,我和鍾離白談話的時候,上官震偏頭和他身邊的幾個人說了幾句話。」
危蘭道:「那不是他的手下嗎?」
方靈輕道:「按理說應該是他的手下,但我不認識。」
危蘭神色微凜。
方靈輕道:「當然,羲和旗的弟子那麼多,我本來也不可能每一個人都認識。不過,在那種情況下,能夠與他交頭接耳說話的,想來應是他的親信,沒道理我連他的親信都不認識。」
危蘭若有所思。
顧明波喝了一口酒,插話道:「這麼說來,這幾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幕後黑手派來與他聯絡之人?」
方靈輕道:「大概如此。」
顧明波道:「第二點不對勁呢?」
方靈輕剛要回答,忽地心念一動,衝著危蘭展顏一笑,道:「蘭姐姐,你來說,看看我們想的是否一樣。」
危蘭也微微而笑,只道了三個字:「秋眠花。」
顧明波拿著酒碗的那隻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皺了皺眉,遲疑道:「她怎麼了?」
方靈輕道:「我和她打了一架,她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想讓我死。」
顧明波道:「你們本就是敵人,她對你下殺手,為何會奇怪?」
方靈輕道:「但之前……我和她關係沒那麼差。我本以為,除非我真正威脅到她,不然她不至於想要我性命。況且,她看著我的時候,眼中似乎有些恨意,我便更不懂了,哪怕我害死了權九寒的事被她知道,她對權九寒可一點都不忠心,不可能有為權九寒報仇的念頭。」
危蘭接著道:「前年在揚州,我與輕輕都曾見過秋眠花一面,那時輕輕的身份還未暴露,她知道我和輕輕是朋友,擔心日後輕輕的真實身份為人所知曉,我們兩人必定會受到正邪兩道的共同追殺,便提了個建議,讓我跟著輕輕一起加入造極峰,如此一來,飛廉堂和屏翳堂都可以護著我們,縱使俠道盟要與我們為難,我們也不必怕了。雖然我絕不可能答應,但也知道,她的確是為了我和輕輕在考慮。所以……我現在也有一些不明白,怎麼才過了兩年,她突然開始仇恨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