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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靈輕愣了一下,隨後喚起記憶。
是,她說過這話,因為她那時候的的確確是這麼想的,自己的生命最是寶貴, 無論為了什麼人什麼事去犧牲都不值得。然而就在今晚她與危蘭分開的那幾個時辰里, 就在方才她為了將趙文元引開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奔馳的那段時間裡, 她好幾次不由自主地想, 假如危蘭真的出了事,甚至有了生命危險……
每每想到這兒,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有隱約的感覺,那麼她一定會很痛苦,是她沒辦法承受的痛苦。
危蘭見她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問道:「你還在生氣嗎?」
方靈輕低頭苦笑道:「是啊,我更生氣了。」
在今晚之前,她還打算等把冊子送到了浙江,便與危蘭告別,直到在她意識到危蘭生死未卜、她又始終得不到危蘭消息的那一會兒,她才發覺原來她如今已根本捨不得與危蘭分開片刻。
而在剛剛,危蘭居然又提醒了她,她曾經斬釘截鐵地說過的一句話,也是錯的。
她希望與危蘭同生。
然則若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竟並不抗拒與危蘭共死。
所以她此時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氣。
——是什麼時候?危蘭在她心裡的地位如此重要了?
她微微嘆出一口氣,又道:「你還沒有跟我說,你的武功是怎麼回事?」
危蘭碰了碰她的手,似乎很小心翼翼地道:「你既然這樣生氣,還讓我怎麼敢說啊?」
方靈輕難得見到向來溫雅端莊的危大小姐這般示弱,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道:「就算是我很生氣,我也不能對你怎麼樣啊。」她揚起眉,擔憂中還帶了一點點不甘心,道:「你現在的武功,應該比我高了吧?我估計也打不過你了。」
危蘭沉吟微時,道:「沒有高很多。你可能還記得,《六合真經》里有一篇『驚雷功』,是能讓人的功力在瞬間爆發的。」
危蘭果然練了《六合真經》。
猜測之中的答案,倒不會再讓方靈輕大驚,但她這會兒心情十分複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危蘭又緊接著解釋起了當時在地下暗室里的遭遇,道:「我若一直被困在那裡,恐怕沒個多少天就死了,還不如拼一拼。」
方靈輕道:「可是你就不相信我會來救你嗎?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危蘭不準備說她就是擔心這一點。
她擔心方靈輕會在救自己的過程中遇到危險。
她有預感她若是說出了自己的這個想法,會惹得方靈輕更加不快,遂思索道:「我自然是信,但一個人身處險境,總不能只等著別人來救,也得想一想如何自救。我練《六合真經》之前,有過考慮,它之所以會令人走火入魔,是因為它上面記載的武功並不完整,有許多疑問未解,會在數年以後變成修習者的障礙。可是,武功是由人創造出來的——」
當說到這裡,她忽然笑了起來,眉眼無比明亮。
「我既也是人,縱然我不能在這數年的時間裡找到餘下四卷《六合真經》,我為何不能靠著自己解開那些疑問,突破障礙?」
危蘭看似平和的性格里確實藏著相當的自信,甚至自傲。
因此方靈輕這時仿佛在她眼裡看到一點光。
猶如月下的劍光。
是溫柔的鋒芒。
也是唯一可以照亮方靈輕心底那一片隱秘荒野的璀璨。
方靈輕想,她還能再說什麼?
危蘭繼續道:「況且,另外四卷真經究竟藏在何處,我們本來沒有頭緒,現在我卻有了一點猜測的方向。」
方靈輕道:「因為剛剛關馳景說的那番話?」
危蘭頜首道:「輕輕,我記得你和我說過,當年權九寒失蹤,是先去了銅仁府,隨後給你們寄了一封信,信中道他在銅仁府附近有重大發現,再然後他又去了荊楚,最後在關中失蹤。」
方靈輕道:「而馮丹瑤追查那些倭寇的來歷的時候,也查到銅仁府……你是不是懷疑,六卷《六合真經》,其中五卷分別在距離危門、留家堡、渺宇觀、挽瀾幫、如玉山莊不遠的地方?」
危蘭道:「是。」
方靈輕道:「那麼還有一卷呢?」
假若《六合真經》確實與俠道盟有著理不清的關係,那麼多出來的一卷又會藏在哪裡?
危蘭猜測道:「或許是小孤山?」
方靈輕不再作聲,沉默地思索了起來,這件事涉及到危蘭的生死,她如今也十分關心。
危蘭突然話鋒一轉,道:「輕輕,你來救我的時候,那兩本冊子還在你的身上嗎?」
方靈輕道:「放心吧,我既然答應過了杜大哥要把那本名冊順利交給俞將軍,就不會拿它冒險。」
她說著走到窗邊,倏地跳下窗,躍到了院裡的一株柳樹旁,在樹根邊上的土地里挖出兩本冊子,拍乾淨上面的泥土,隨即轉過身,把它們還到了跟著她跳下來的危蘭的手裡。
「我還寫了一封信,跟楊棟說,若我一去不回,就把那封信交給渺宇觀的曲枕書和孟雲裳。我想他們看到信,必是會願意取走名冊,替我們走一趟浙江的。」
連方靈輕自己都未意識到,她現如今做事,也開始信任與依靠那些才相識不久的朋友。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時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