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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登時柔軟了起來,嘆道:「好吧,我去抓魚,你待在兒陪他吧。我可不習慣和陌生人單獨相處。蘭姐姐,借你的劍一用。」
她帶上了危蘭的劍,也帶上了那名獵戶的竹筐。
明月照夜,果然照見不遠處林中小河裡有許多魚兒遊動。它們游得極快,普通人難以捕獲,方靈輕身懷武藝,右手握劍,只要看準了魚所在的位置,刺出一記劍招,不一會兒,她便滿載而歸。
夜色更暗,她返回找到危蘭,兩人與那名獵戶這才踏著月影,下山回村。
過了今夜便是新年元日,冬去春來,這兩日的氣候已經不再像之前那般要把人的手腳都凍得沒有知覺,然而夜裡呼嘯的大風一吹,仍是相當寒冷。
村子裡倖存的十餘名鄉親住在那簡陋的草棚里,完全不能遮寒保暖,只好找了些木材,燃了一個大火堆,各自坐在周圍,相對無言。
直到危蘭、方靈輕與那名獵戶出現在村口。
一名青年霍地站了起來,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動跑上了前去,又驚又喜,道:「大哥,你……你還活著?」
那獵戶咳嗽了兩聲,笑道:「多虧這兩位姑娘救了我。」
眾人早已聽來為他們看病的陸先生說了,今晚會有兩位姑娘來村子裡住一夜,而她們都是江湖上的俠女,說不定能幫你們把那位兄台給救回來。於是此時聞言,他們紛紛上前向危蘭與方靈輕表示了感謝。
旋即,他們又看向了方靈輕右手提著的竹筐里的好幾條肥美大魚。
方靈輕道:「你們有鍋和碗筷嗎?」
只聽好幾個人同時道:「有,有。」
碗筷都是木碗木筷,與鐵鍋一樣都是之前從廢墟里挖出來的,早已經清洗乾淨。最近這些日子,都是鄉親們去官府領了救濟的米糧,在鍋里熬成稀粥,每天每個人吃一點,勉勉強強不至於餓死。
因他們一直相互都有分工,這會兒看到食物,也不爭搶,架鍋的架鍋,燒水的燒水,剖魚的剖魚。
十來名老百姓里有四五個人立刻忙活了起來,而餘下的都是些老人小孩以及傷者,仍坐在火堆旁烤火。
還有一個中年男子,與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女童,他們則不是坐。
而是躺。
嚴重的傷情讓他們只能躺著。
那女童乃是依偎在一名婦人的懷中,而那婦人的廚藝是村中最好的一個,正在猶豫要不要起身做魚,已有其他幾個鄉親忙忙道:
「你快坐著吧,小寧還需要你的照顧。」
那婦人先朝著鄉親們笑了笑,隨即笑著看向危蘭與方靈輕,笑道:「真是多謝你們了,小寧最近病得嚴重,若是再只喝粥,沒有肉吃,我真怕她……」
不忍心再說下去,她抹了抹眼淚。
危蘭的視線望向女童已經廢了的雙腿,輕聲問道:「她是你的女兒嗎?」
那婦人道:「以前不是,現在是了。」
方靈輕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婦人道:「這孩子本來住我家對門——」她說著低下頭,見懷中的女童應已熟睡,便接著壓低聲音道:「但她的父母家人都已經……我也一樣,我如今也沒什麼親人了,所以她現在就是我的女兒。」
言罷,她繼續看著女童蒼白的臉蛋,眼神里透著慈愛。
的的確確仿佛在看她的親生孩子。
可是原來,她們本是完全沒有關係的兩個人。
方靈輕撐著下巴,回憶起自地震發生以後,她在漢中的那些日子。最初,她是看到那些災民的慘狀,心底感到有些難過,這才決定留下來,幫個一兩天的忙就走。
然而後來她留在漢中遠遠不止一兩天,她幾乎每天都在考慮,要不要悄悄離開地漢中,獨自前往終南山。卻就在她每一次遲疑不決的時候,她看到那麼多原本素不相識的百姓之間你救我、我幫你的畫面,她在驚訝中,還有一點點震動。
——明明這些人自身都難保。
方靈輕沉默了有頃,忽問:「你現在日子也過得很難吧?」
那婦人苦笑道:「現在誰的日子過得不難呢?」
方靈輕道:「那你收養了她,豈不是更難?她和你又沒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先前在漢中府,她已幾次三番想要詢問那些陌生的百姓。
她終於問出了口。
那婦人又一次擦了擦眼角的淚,道:「我們的家都毀了,所有人的家都毀了……若我們還不互相幫襯著對方,那真是會過得更難呢。我們現在聚在一起,有什麼事都彼此照應一下,我們的家才能快些重新建起來啊。」
方靈輕聽罷,又靜了靜,沒再接話,收回看向那婦人的目光,雙眸轉而移向前方火堆上架起的鐵鍋。
魚已下了鍋。
熱氣在寒夜裡飄散,飄到四周眾人的身上。
危蘭方才一直在聽她們對話,此時沉吟須臾,道:「輕輕,我在想一件事。」
方靈輕道:「什麼事?」
危蘭道:「想那座『小孤山』暗門上的那兩行字,其實並不太準確。」
方靈輕道:「哦?你不是說江湖偌大,什麼都很多,俠氣也和殺戮一樣多嗎?怎麼會突然改變想法?」
危蘭笑道:「我不是說,那最後三個字有錯。我只是忽然覺得……那下半句前兩個字不太準確。日月在人間,俠氣也在人間,不應單單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