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頁
此時此刻,他與他的眾多手下都住進了一座高宅大院裡, 而宅院原本的主人與丫鬟僕役已全被他們控制住,不得已聽他們的吩咐, 老老實實閉門謝客。
方靈輕則待在了一間上了鎖的屋子裡,連武功內力也被方索寥封住,她也就暫時不想如何離開的事兒, 坐在桌邊, 一邊喝茶吃糕點,一邊與她的小蛇弓弦玩了起來。
直到好一會兒過後, 房門忽開, 方索寥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竟比適才還要冷峻沉重,當下問道:「寇高飛他們, 也是你殺的?」
雖是問句, 但他其實對這件事已能肯定, 這讓他心底更加震驚。他知道方靈輕自幼被他慣得太過驕縱,有時候也會調皮胡鬧,但在大事上卻從不讓他失望, 這些年造極峰內部明爭暗鬥,屏翳堂能夠常勝不敗,也多虧了方靈輕的聰明機智,所以他才放心把很多權力交給她,既是因為對她的疼愛, 也是因為對她的信任。
哪裡料到她這一回為了俠道盟的一個所謂的「朋友」, 不但將敵人放走, 居然還殺了這麼多本堂下屬, 包括寇高飛這樣的得力幹將。
這已不僅僅是在與他鬧脾氣。
而是背叛了屏翳堂。
方靈輕猶繼續坐在桌邊,漫不經心地道:「他們以前殺了那麼多人,就應該知道遲早有一天,他們也會被人殺死。」
方索寥沉聲道:「俠道盟的人殺了他們,那是他們技不如人,可是你卻為什麼要殺自己人?」
方靈輕聽罷一笑,笑容依然明媚,只是眼眸里露出幾分隱隱約約的輕蔑,道:「自己人?他們既非我的親人,又不是我的朋友,哪裡配當我的自己人?況且他們之所以敬我怕我,願意聽我的話,也不過是因為我屏翳堂少主的身份罷了……」
她終於站了起來,直視著父親道:「但這個身份,是我從出生起就有的,從來就不是我的自願選擇。」
方索寥道:「自願選擇?難道你如今自願的選擇就是替危門做事?就是為了危門那個小丫頭,背叛你爹爹?」
方索寥已有很多年沒像今日這般生氣過,他此刻是強忍著才沒有發大火。
方靈輕的神情反而很輕鬆,但語氣越發莊重,道:「我知道爹爹一直疼我愛我,您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之一,我永遠不會為了任何人傷害您。可是,我除了您的女兒,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獨立的人,我如今的想法已經和您不同,我不願再像以前那樣為非作惡,所以……我自然沒有辦法再和您走同一條路。」
這番話,她說得太鄭重。方索寥見她表情如此認真,不禁一震,當下明白了她今日的一言一行都絕不是胡鬧,而是深思熟慮過後的決心。
方索寥緊皺雙眉,沉聲道:「那你想走什麼路?是你娘常說的俠道嗎?」
這也是方索寥想不明白的問題。他的妻子什麼都好,只是性子過於軟弱,在造極峰這麼多年還常常講什麼仁心仁德,什麼俠義之道,甚至還有什麼作惡多端之人遲早會遭天譴之類的笑話,但他知道女兒雖然自幼就聽這些話,其實心裡並不怎麼信服,如何這次出了一趟遠門就改變了這麼多?
方靈輕偏過頭,似是專注地想了一想,才搖搖頭道:「我娘說的話,我從來不覺得全對,但爹爹你說的話,我如今覺得更有錯。我究竟要走什麼路……我現下還未能完全想明白,總之我想要先試著走一走。」
方索寥冷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麼是非對錯?你在造極峰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明白,江湖本就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之地,只要你的實力夠強,你想做什麼事,想殺什麼人,誰又能奈你何?寇高飛對你而言不算自己人,好,你既然已經殺了他,那也就殺了。可危興對你來說,算是自己人嗎?剛剛在巷子裡你救的那人,算是自己人嗎?」
方靈輕毫不遲疑地道:「不算,但我若是親眼看見他們死在我面前,我會難過。」
聽到「難過」兩個字,方索寥甚是震驚地看著她。
方靈輕接著淡淡一笑,道:「我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或許……或許是以前我還不知道是非對錯,所以我做了錯事,我心中也不會起波瀾,但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對錯,我還怎麼能繼續錯下去?」
方索寥不再說話了。
他負著手,仿佛是平靜了下來,然而雙目中正蘊藏著驚濤駭浪,仍然將方靈輕注視,心中忽然閃過一念。
江湖傳言總把魔教說得詭異非常,什麼有的沒的稀奇古怪的邪功,好像都是從魔教里傳出來的。譬如說,魔教中人極擅迷魂術,能迷人心智,就是這類謠言之一。
其實只有造極峰中人自己知道,他們造極峰的成員只不過是與正道人士對立而已,但練的武功本質上和正道的武功沒有太大區別,他們又不是妖魔鬼怪,哪裡會那種迷魂妖法?
然而此時此刻,方索寥竟突然在心中想,真正會迷魂術的恐怕是俠道盟才對吧?
至少俠道盟危門的危蘭怕不是就會這種迷魂術。
方索寥氣得笑了,道:「你現在還不太清醒,先跟爹爹回造極峰吧,到時候我再和你細談。」
言罷,轉身就走,出了門。
方靈輕不悅道:「爹,你怎麼能——」話未說完,驀地一停。
從前她若因為什麼事而不高興了,跟父親鬧起脾氣來,只要皺皺眉,抱怨幾句,再或者少吃一頓飯,父親通常都會主動來哄她,答應她的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