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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為了救人而死,可真不值當。
幸而餘震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一會兒,大地恢復了平靜,只聽廢墟之外又傳來眾人緊張的呼喊:
「雲姑娘,你沒事吧?」
他們也依然習慣這樣稱呼方靈輕。
方靈輕鬆了一口氣,才以內力將自己的聲音傳了出去:「我沒事。」
確實沒什麼大事。
或許是她幸運,那些碎木碎石只砸得她生疼,並未給她造成任何重傷,倒是有一塊大石在適才「砰」的一下落下來,擋住了她們前面的路。
明月石的光已熄滅。
方靈輕看了看呆住的楚秀,隨而長嘆一聲,道:「我們不能推它,萬一又碰到了別的什麼東西,再導致一次倒塌……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楚秀又在顫抖,聞言一個激靈,點頭道:「我、我在聽……」
方靈輕道:「我有一個辦法,以內力將它碎為粉末。可惜我的內功修為不夠,但憑我一個人做不到。你的內功怎麼樣?合我們兩人之力,說不定能夠成功。」
——讓石頭變成粉末?
——這得是多麼厲害的高手才能做到。
楚秀道:「我不行的,我肯定不行的……」
方靈輕道:「先試一試,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楚秀好像並未認真聽方靈輕究竟說了什麼話,只是不停地搖頭,連聲音也在微微發顫:「我武功那麼差,我做什麼都不行的,我知道我很沒用……」
方靈輕越發覺得她此刻很有些奇怪,要知楚秀的武功不能說多好,卻也絕不至於用「差」這個字來形容,她何必如此貶低自己?
「你是不是因為恨我,所以想讓我死在這裡啊?」方靈輕這時反而笑了,點燃了第二枚明月石,「可是我出不去,你也出不去;我死,你也得死——這個報仇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划算嗎?而且,你難道只打算殺我,不打算殺袁絕麟了嗎?」
顯然,方靈輕這句話至少有七分是在開玩笑,楚秀卻當真了起來。
「我……我不是……」
她想說她絕沒有這個意思。
她如今面對方靈輕,心情的確相當複雜。她當然很恨,恨方靈輕是魔教中人,恨自己父親的死亡居然與方靈輕的父親有著間接關係,但她從未想過要方靈輕去死。
她低聲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很崇敬你。」
方靈輕道:「因為最初你以為我是危蘭。」
楚秀道:「不單單是因為這個緣故……你還那麼厲害,你和危姑娘的武功都好強,就像……就像顧女俠一樣……」
方靈輕道:「顧女俠?」
楚秀道:「是挽瀾幫的顧明波女俠……」
方靈輕自然聽說過這個名字,卻更加疑惑,道:「這關她什麼事?你跟她認識?」
楚秀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張了張唇,道:「我小時候,有一年……俠道盟五大派的幾個高手到臨江辦事,因為離我家近,就暫住在我家,還有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們……他們也都在我家,有一天把我丟進了小樹林的枯井裡,是顧女俠趕路的時候恰巧經過那裡,救了我。」
方靈輕聽她說得沒頭沒尾,道:「他們為什麼把你丟進枯井裡?」
楚秀道:「因為……因為他們說,我的武功不如他們。」
倘若是別人,聽到此處,還要接著詢問:為什麼你的武功不如他們,他們就要把你丟進枯井裡?然而方靈輕自幼在造極峰里長大,見慣了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聞言倒不覺得奇怪。
她只是問:「後來呢?」
楚秀道:「後來……後來顧女俠好像有急事要辦,把我送到家門口,她就走了。」
方靈輕道:「我是問你,那幾個把你扔到井裡的人呢?你後來沒教訓他們?」
楚秀道:「我、我武功不如他們的……但顧女俠教訓了他們……」
方靈輕道:「所以,你就只等著別人來救你嗎?」
楚秀一怔,微微抬起頭,方靈輕手裡的光亮,讓她心安了一些。
那段往事,她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
今日這還是第一次和方靈輕提起了一少部分。
更多的故事,仍是埋在她心裡。那時,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垂髫幼童,在振遠鏢里很難遇到同齡玩伴,好不容易見到幾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少年,她自然心生歡喜,想要與他們一同玩耍,一起練習武功,誰知他們卻笑著說女孩子不是練武的材料,武功不如他們,哪裡配和他們玩耍?又戲弄了她半天,見她竟被嚇到,從此像是得了樂趣,每日都要私下裡圍著她取笑一番,欺辱一番。
長輩們日日都有大事要談,要處理,也沒有誰注意到了他們幾個小孩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逐漸的,他們得寸進尺。
直到那一天,她被扔進枯井裡待了半個時辰。
於她而言,仿佛漫長得過了一天一夜。
倘若不是顧明波恰巧路過,聽到那幾個少年的談話,她不知道她還要等到何時才能夠再見到光明。
她沒敢把這件事告訴父母長輩。
她雖年幼,也知曉俠道盟五大派在國朝江湖上的地位非同一般,若將此事說出來,只會讓長輩為難。
但她也並不因此仇恨五大派。
一來,當年把她從黑暗裡救出來的恩人,便是五大派之一挽瀾幫的女俠;二來,她有時在深夜裡沉思,只覺那幾個少年的話說得也不錯,至少她確實不是練武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