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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遠照與江濯雪所居住的日出客棧。
彼時已是元月末,江濯雪所著《清風記》已經寫完落筆,交給了書商,正在繼續寫那本《會盟記》,見到危蘭與方靈輕甚是驚喜,忙請她們坐下,藺遠照也給她們煮了兩杯熱茶,聽她們說這段時間發生了何事。
而若要詳說這段時間所發生之事,那便必須說出「雲青」究竟是誰。
在回程路上,方靈輕已認真思考了一陣,反正自己的身份早晚都會被全江湖人知道,那不如趁現在先慢慢告訴自己信任的人。
藺遠照與江濯雪聽罷,都點了點頭,神色如常。
方靈輕見狀一愣,反而奇了,道:「你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藺遠照笑道:「實不相瞞,之前我們師兄弟姐妹通信,早已在信中猜了許久你的身份。」
方靈輕道:「你們早就猜出來了?」
藺遠照道:「那倒沒有,只不過你今天一說,我們之前的疑惑便都解開了,這件事有些出乎我們意料,但畢竟在情理之中,我們為何要驚訝?」
江濯雪道:「雲師妹,不,以後該喚你方師妹了吧?之後呢?我們還想聽聽之後的故事。」
方靈輕笑道:「之後的事就得謝謝你們了,是你們先查出來蜻蜓鏢的來歷,我們才能找到紀勇。」
隨後,關於紀承之事,鄭風兒之事,危蘭與方靈輕也都詳細說明了來龍去脈。
藺遠照沉吟道:「這倒是真讓我們驚訝了。」
危蘭道:「哦?這是為何?」
江濯雪道:「之前我和大哥就有討論過,這麼多年鄭風兒在江湖上都沒有半點音信,恐怕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但殺她的人,我們猜測,或許是如玉山莊之人不願她離開,所以……真沒想到……」
方靈輕道:「那也沒什麼好驚訝的,難不成你們從前都覺得就因為那些人在俠道盟的地位不夠高,所以他們便全都是大好人、大善人,永遠不會做惡事的嗎?」
她又轉頭衝著危蘭道:「蘭姐姐,我可記得你很早以前便和我說過,這世上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真正的完人,那可太少了。」
藺遠照與江濯雪對視一眼,苦笑了一聲。
危蘭也笑道:「你說得對,不過,這世上真正的完人固然是少之又少,但不存一點人性的衣冠禽獸也沒那麼多。」
她頓了頓,驀地話鋒一轉,道:「藺師兄與江濯雪認為,人性應是本善還是本惡?」
這個問題,倒讓藺遠照與江濯雪思索了半晌,亦猶豫了半晌。
最終藺遠照倏地笑了一笑,道:「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荀子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連古時聖人觀念都有所不同,我們又怎能妄下定論?」
危蘭道:「便因為連聖人都對此爭論不休,我也不敢說我所言必定不錯,只是有一點愚見,人性最初或許是善惡同體,無分彼此。」
而說到這兒,危蘭忽聽一聲悅耳的笑在她耳邊響起,方靈輕正歪著頭瞧她,雙眸有亮色,似乎想到了什麼。
危蘭向她問道:「不對嗎?」
方靈輕道:「沒什麼不對。相反,我倒覺得你說得很對。而且……這世界上太多事物都是如此,不獨獨是人性……」
還譬如……
愛。
它可以自私自利,也可以無私無我;它可以膽怯懦弱;也可以光明坦蕩;它可以令人變得惡毒,也可以令人變得溫良。
它還可以令人感到痛苦。
也可以令人感到歡愉。
危蘭不知方靈輕此時心中思忖何事,只是見她神色欣然,有便也莞爾一笑,接著道:「然而天地如洪爐,人活一世,或多或少總要在爐中經歷數次烈火淬鍊,或煉成玉,或煉成利劍,又或者煉成石灰煤炭,但都是少數,是以更值得敬佩。而這世間更多的人,會在洪爐里燒成了灰燼……可是,如果沒洪爐里的烈火,讓他們換一種境遇呢?」
藺遠照與江濯雪聽罷心頭驟然一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經歷。渺宇觀是世外桃源,而非洪爐,倘若他們不是在渺宇觀長大,倘若他們不是自幼由師父撫養教導,倘若他們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在這江湖無論有多麼自由散漫、特立獨行,師門都是他們永遠可以回的家。
他們現如今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危蘭突然鄭重道:「江師姐,你的問題,我已能回答。縱使俠道盟里個個都是像霍姑娘那樣的人,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霍姑娘都已變了,別的人為何不能變?」
江濯雪笑道:「你返回揚州,還未前往如玉山莊,先來我們這裡,便是急著回答我這個問題嗎?」
危蘭笑道:「自然不是。其實我是想求兩位師兄師姐一件事。」她將她的計劃都說了出來,繼而道:「我需要渺宇觀的支持。」
藺遠照沉吟道:「這是你第三次提起希望我們出山,也算是你三顧茅廬了吧?」
危蘭頷首。
然而她已經做好了藺遠照與江濯雪依然不答應,今後她再四顧五顧的準備。
誰料藺遠照立刻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這一次,他答應得太過爽快,讓危蘭和方靈輕都不禁為之一愣。
藺遠照又笑道:「我只是說我答應你,但我不能代表我的師妹師弟們。」說完他偏頭看了江濯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