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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蘭的腳步不禁有些踉蹌,身子好似狂風中的花枝一般微微晃了幾晃,幸而方靈輕始終關注著她的情況,見狀連忙扶住了她。
「從此,大嫂的確沒再提起大哥的事。但我總是有些不放心,便對外說,自從大哥離世後,大嫂的精神始終不太好,隨即送她到了一座莊子休養。那是我自己的莊子,莊裡的僕役全都是我的親信,本來我是打算再過兩三年,等她不再那麼恨我,我再和她好好談一談。如果……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她會在那裡選擇自盡,我是絕對絕對不會……不會這麼做的……」
「我沒有想過害死大哥,也從來沒有想過害死大嫂……」危蘊塵又一次地遲疑了須臾,雙拳緊緊握住,指甲深入肉里,幾滴猩紅的血從他的手心裡落了下來,他倏地一咬牙,鼓起勇氣望向了危蘭,「但他們的確是因我而死,我的確算是元兇。」
在場眾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倘若面前之人不是危蘊塵,不是荊楚危門的門主,他們聽完這樣一個故事,怕是早就忍不住狠狠地罵了起來。
危蘭又沉默了許久,許久,往日在她眼中的明亮神采全都消失,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才緩緩地動了動唇道:「所以,我娘生下我之後,便始終沒有見過我?」
危蘊塵一怔,半晌點了點頭。
危蘭忽然上前了兩步,哽咽道:「不但我從來不曾見過他們,他們也從來不曾見過我?」
危蘊塵默然。
只聽「唰」的一聲,危蘭反手拔出系在方靈輕腰間的那柄無拘劍,長劍直指前方,直指危蘊塵的心口,忍著眼中的淚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把我養這麼大?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教我那麼多俠義之道?你說啊!」
危蘊塵說不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但看著眼前的劍尖,倏然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不禁一笑道:「現在你知道真相了,你可以動手了。」
兩個時辰前,他本已準備迎接死亡,儘管過程曲折了一點,然而他最終還是可以死在危蘭的劍下,也算是一種徹底解脫。
在場的危門弟子面面相覷,仍然沒有言語與動作。
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危蘭要報仇,他們沒有任何資格阻止。
冬季的夜風猶如刀鋒,一刀一刀地割在人所有人的身上,危蘭將劍柄握得很緊,手腕卻又不由得微微抖動,她怔怔地看著沉默不言的危蘊塵,緩緩地上前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劍尖抵住危蘊塵的心口。
「啪」的一聲。
那把長劍從她的手中掉落,她依然強忍著想要痛哭一場的衝動,然則淚珠已經滾滾而下。
危蘊塵低下頭看著地上的那把劍,驀地恍然,原來他還是不夠了解這個孩子,適才那殺手扮成她的模樣來殺自己,自己居然信了。可是這孩子本性如此善良,縱然如今明白了一切真相,如何對自己下得了手?
他想了一想,慢慢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又走了幾步,走到了兄嫂的那兩座墓碑前,這才停步,右手探入懷中,同時低聲道:「你的名字是你父母取的。在你還未出生之時,他們便商量著說,如果是個男孩,就叫做危竹,而若是個女孩,便叫做危蘭,希望你今後的品行如蘭如竹。你問我為什麼教你那麼多俠義之道,我只是……只是不想再做對不起他們的事。」
所以,自危蘭有記憶起,他就要告訴危蘭什麼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他就要告訴危蘭身為俠道盟的弟子須得一生以行俠仗義為己任,他就要危蘭時時刻刻謹記她是危蘊光與公孫虹的女兒,她永遠不能給她的父母丟臉。
他甚至有意讓危蘭不要接觸太多世道的黑暗面,只怕她也誤入歧途。
讓他意外的卻是,後來,他無法阻止危蘭獨自闖蕩江湖,漸漸的,她在江湖上看過了許多人與事,經歷許多的光與暗,黑與白,心志反而變得更加堅定,仿佛疾風中永不被摧折的綠竹,又宛若危崖邊上永不凋零的幽蘭。
這兩三年來,他聽著危蘭所說的每一句話,看著危蘭所做的每一件事,欣慰的同時,他又不禁開始感到害怕恐懼。
直到今夜今時,他終於把他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他反倒感覺到恐懼全消,最後回首看了危蘭一眼,道:「若是你父母能夠知道你如今的確這般光明磊落、俠骨仁風,他們一定會很歡喜。我犯下如此罪過,當初就不配當危門的門主,但你可以,我相信你一定會比我、比任何人都做得好。今後,無論你還想做什麼事,就都去做吧。」
末句話一落,他探入懷中的那隻手摸到了一柄匕首,握住刀柄,猛地向自己的心口一刺!
他不由得悶哼了一聲。
周圍眾人見他臉色不對,齊齊大驚,仍是當即叫了一聲:「門主!」旋即奔到了他面前,托住他快要倒下的身體,可他的瞳孔已逐漸渙散,唇角滲出血來。
這一刀,他不但用了內力,且對準了心臟。
縱然神仙也難救他迴轉。
危蘭萬萬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舉動,一呆之下,頓時只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看了看危蘊塵的屍體,又看了看埋葬父母的那兩座墳,心痛到了極點,竟已再感覺不到疼痛。
方靈輕靜靜地上前兩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也跪在了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雙手,小心翼翼地道了一聲:「蘭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