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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眠花道:「當初我和你的事,權九寒雖從不知情,但我若太長時間不與造極峰聯絡,他遲早會懷疑,遲早會派出大批殺手抓我回去。即使我們隱居在山林,也不能保證永遠不被他們發現;縱然我們能有這個運氣,真能藏一輩子……你又能忍受一輩子的清貧,當一輩子的普通百姓嗎?」
她的右手不知不覺間緊緊握住劍柄,頓了頓,才又繼續道:「我只能與權九寒周旋,只要等到我繼任為造極峰的峰主,哪怕俠道盟發現了我們的事,我也能護得你我周全。我是為了我們的今後,但你……」
時隔多年,她終於將她當年的怨望不滿,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你只是記掛著你的挽瀾幫,記掛著你的師兄師姐師弟。」
顧明波似是聽得有些發愣,沉默了一陣,才忽地苦笑道:「我的牽掛是比你更多一些,我的確記掛著挽瀾幫,記掛著我的師兄妹姐弟,還記掛著我在江湖裡許多的朋友,但我從來沒有忘了你。我以為……」
秋眠花道:「你……你以為什麼?」
顧明波道:「我以為你是我和我一樣,放不下你在飛廉堂的朋友。你和我說過飛廉堂許多弟子的身世,他們也都著實可憐,所以我和師姐師弟商量,應不應該讓你回到造極峰繼任為飛廉堂的堂主,到那時我們便可共同設法教導飛廉堂的弟子們,儘量讓他們都改邪歸正。如此一來,你大概可以便可以放下牽掛,且說不定俠道盟知曉了此事,也能夠願意接納你。」
「師姐和師弟都極力贊成此事,只待師兄歸來以後,若他也沒有反對意見,我再和你細談,可是……」
說到這兒,顧明波心中又是一陣大痛,無法再說下去。
秋眠花臉上的神色漸漸有些僵滯,眼神更是流露出她的不可置信,茫然了好一會兒,方道:「你從來不曾與我說過……」
顧明波道:「是啊,我從來不曾與你說過,你也有很多事從來不曾與我說過。我直到今日才知道……」
她雙目登時一寒,猶如刀光凜冽,聲音里有恨有痛:「你之所以要殺他們,是因為怨我嗎!是因為在你看來,我為了他們才想要重新回到挽瀾幫嗎?」
秋眠花似乎又在一瞬間疲倦了起來,她緩緩地靠著石壁坐下,坐在了一塊大石之上,輕聲道:「你想要回到挽瀾幫,沒那麼容易,因為我的事,你才和你師父鬧了一場矛盾,他怎麼可能輕易原諒你?但聶陽鈞和祁瑩月、祁長夏他們幾個不同,他們與你的關係最為要好,偏偏挽瀾幫年輕一輩的高手,也屬你們四人最為出眾。而你離開了挽瀾幫,不出意料,下任幫主便是他們三個中的一個。」
「無論他們哪一位繼任為幫主,你想要重回挽瀾幫,重新成為正道人人敬重的江湖俠女,他們都會為你大開方便之門。除非……他們三個都死了,且兇手正是造極峰的人,才能夠徹底斬斷你與造極峰的關係。」
「那天夜裡祁瑩月與祁長夏獨住古廟之中,周圍再沒有第三個江湖人,祁瑩月還恰巧懷有身孕,施展不出什麼武功,正是最好的時機。只要我能殺了他們兩個,留下偽造的證據,讓挽瀾幫相信殺人兇手乃是造極峰里別的弟子,從此挽瀾幫與造極峰仇深似海,不論是你師父還是下一任的幫主,都不可能再准許你回挽瀾幫。」
「誰能料到……我只來得及殺了一個人,你師父和你師叔竟突然帶著大批挽瀾幫弟子趕到了廟裡,我無奈之下只能先行撤退……」
這一退,她便沒有再退回她與顧明波的住處。
她雖向來心狠手辣,視不在乎的人命為草芥,卻不是對人情世故半點不通,自然明白若顧明波知道了她做的事,定會與她徹底決裂。
但這不是她的錯。
這些年來,她從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怨憤越來越多:
——在顧明波的心中,難道自己便真的完全比不上她的那些師兄師姐師弟嗎?
——如果顧明波不是在挽瀾幫的弟子呢?如果和她相識多年的唯有自己,而不是挽瀾幫的那一干人呢?
是挽瀾幫禁錮了顧明波的自由。只有這般想,她的心裡才會稍微好受一些,久而久之,她愈發堅定地認為,令她與顧明波分道揚鑣的罪魁禍首當然是挽瀾幫。
至於她自己,只不過是運氣太差而已。
倘若不是大批挽瀾幫弟子突然趕來古廟,她已將祁瑩月與祁長夏全部滅口,顧明波又怎麼可能知道兇手是她?
可是……
如若顧明波剛才所言不假,當年她們師姐弟私下裡見面,並不是要拋下自己而獨自回到挽瀾幫,那麼她所做的這一切……
「我師姐和師弟的武功不是不如你。你之所以能偷襲成功,是因為他們對你沒有防備;他們之所以對你沒有防備,是因為他們信任我,信任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信任我的每一個朋友。」
原來這就是真相,這就是自己探尋了多年的真相……顧明波終於如願得知了秋眠花的殺人理由,除了憤怒與悲痛,她只覺可笑,呆了半晌,竟真的漸漸慘笑了起來,繼而轉過身,閉上眼睛,強忍住了眼中的淚。
「我今生最大的錯,是不該與你為友。」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在烈火之中淬鍊的利劍。
秋眠花明白,她對自己的恨意大概又加深了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