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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如今世上寫江湖故事的傳奇話本雖然不少,但大多數破綻百出,令真正的江湖人一看便覺好笑。唯有那琢冰居士偶爾也會寫幾個涉及江湖的話本,其中各種武林掌故十分詳細真實,讓人不禁懷疑或許他就是一位真正的江湖俠客。
此時眾人談起他,又有人道:「我便不喜歡那什麼琢冰居士寫的戲。你們可有發現,在她的江湖話本里,我們俠道盟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這哪裡算是真正的江湖了?幸好,今天清和班也沒唱他寫的戲。」
「待會兒清和班還唱什麼?」
「好像接下來是出老戲,是什麼《包待制陳州糶米》里的一折。」
這齣戲確實夠老。
乃是蒙元之時,一位不知名的書會才人所著。
在場有一半人從前便已看過此戲,卻還有一半人從來都未看過此戲。
只聽管弦輕響,遂見一名沖末登台上場,演的乃是昔年大宋陳州亢旱三年,六料不收,黎民苦楚,幾至相食,官家令范仲淹到中書省召集公卿商議,要差兩員清廉的官,前往陳州開倉糶米。
而這戲中「公卿」,韓琦也好,呂夷簡也罷,都是趙宋極為有名的人物,縱然是大明的江湖人也有所耳聞。
可是,其後出現在台上的「劉衙內」,卻讓許多江湖人感到陌生。
但台下不少人心想,這位劉衙內既是范仲淹請來商議賑災事宜的,必也是一位好官。哪裡料到,隨後這位劉衙內就要保舉他的孩兒劉得中與女婿楊金吾前往陳州糶米,而這兩人甫一上場便唱了一段:
——「俺兩個全仗俺父親的虎威,拿粗挾細,揣歪捏怪,幫閒鑽懶,放刁撒潑,那一個不知我的名兒!見了人家的好玩器好古董,不論金銀寶貝,但是值錢的,我和俺父親的性兒一般,就白拿白要,白搶白奪。若不與我呵,就踢就打,就撏毛,一交別番倒,剁上幾腳。揀著好東西揣著就跑,隨他在那衙門內興詞告狀。我若怕他,我就是癩蝦蟆養的。今有父親呼喚,不知有甚事?須索走一遭去。」
台下有人聽到這裡,已情不自禁地怒斥道:「這劉衙內到底是個什麼人,他的兒子女婿竟這般無恥!仗著父輩威名,就能這樣橫行霸道了嗎?」
危蘭轉首望去,看見說話的乃是烈文堂的一名成員,名喚祁雙的姑娘。
她曉得祁雙的心腸向來很熱,便笑著解釋道:「趙宋一朝並無此人物。只因蒙元朝廷昏庸,世道混亂,當時文人藉手中之筆,虛造前朝故事,以古諷今罷了。」
祁雙笑道:「原來如此,還是堂主您懂得多。我就說嘛,我以前常聽人說,這范仲淹乃是有名的賢良之臣,賑災這麼要緊的事情,他怎麼會不加考察,就隨隨便便派了兩個紈絝前往?難道就因為那兩人是他同僚的兒子女婿?這也太不公平了。」
危蘭聞言心下一動,沉吟須臾道:「蒙元有四等人制,第一等蒙人,第二等色目人,第三等漢人,第四等南人。那第一等的蒙人能享受諸多特權,而漢人與南人活在當時的世上則障礙多多。我想,這恐怕便是這齣《陳州糶米》眾多以古諷今之處的其中一處。」
祁雙道:「這四等人制我也有耳聞,想來那時候的百姓一定是苦不堪言,多虧了本盟當年那五位大英雄,與□□皇帝一同驅除了胡虜,才有如今的清平。」
說起別的,眾人還沒多大反應,一說起來昔年俠道盟的壯舉,眾人紛紛插話,讚揚起了那五位大英雄。
危蘭默不作聲,不再觀看台上的戲,而是觀察起了她身旁這一眾烈文堂成員的表情。
他們似乎都是真心贊同祁雙的話。
儘管他們其中有不少人和祁雙一樣,雖然出身門派亦隸屬於俠道聯合盟,卻並非五大派的子弟。
「看來諸位也覺得人不應該有三六九等之分。」危蘭終於忍不住問道。
眾人齊聲答道:「這是自然。」
危蘭又問道:「那諸位也覺得如今的世道真的清平,也真的……公平?」
眾人愣了愣道:「如今朝廷的貪官污吏太多了,那確實不怎麼清平,不過再怎樣也要比暴元好。暴元非我族類,又怎會把我們老百姓當做自己人。」
危蘭聽罷淡淡一笑,正要繼續說話,驟然只聽身旁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
於是危蘭再次轉頭,那冷笑聲傳來的方向,坐著的唯有一名身著玫瑰色衣裳的年輕女郎,目光明亮,下頜微揚,注視著前方戲台之上的伶人表演,面容神態也宛如一枝嬌艷的玫瑰花。
危蘭溫聲向她問道:「這位姑娘有異議嗎?」
那女郎這才也看向了她,道:「你問我?」
危蘭道:「我聽見姑娘剛才笑了,因此想問一問姑娘是否有不同意見?」
那女郎道:「我……我笑了嗎?你聽錯了吧?」
祁雙此時也悄聲對著危蘭道:「堂主,我好像也沒聽見那位姑娘有笑啊?」
那完全是因為玫瑰女郎適才冷笑之聲太過輕微,唯有危蘭離她較近,且自身內力醇厚,才能夠在這嘈雜場合里聽清,但危蘭見她既然否認,便也不再追問。
台上伶人的戲已快唱到尾聲。
他們本來就不會唱完全本,每出戲只唱一折,如今已總共唱完了三折,今日的表演算是結束。
台下的看客們也該陸續散去,危懷安起身動作最快,似乎迫不及待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