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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蘊塵仰起頭望向蒼穹,儘量避過了面前眾多危門弟子的眼神,更避過了危蘭的眼神,頓了一頓,才又接著往下說。
「那時大哥已繼任為本門的門主,他的決定,本門弟子誰也不能違背。我只能夠盡力勸他,大概因為我一時著急,說了些讓他生氣的話,他便說……他便說他對我有些失望,我們兩人大吵了一架,他便拂袖而去。」
「我獨自生了大半天的悶氣,最終還是打算追上他,再和他詳談。豈料當我騎著快馬趕了許久的路,又翻過了一座山,在一座山的山腳下,竟看到了無數具屍體,以及……盤腿坐在那些屍體中間給自己運功療傷的大哥。」
「我連忙問他發生了何事,他讓我不必擔心,原來他路過此山之時,見有一夥山匪正在殘害附近百姓,便當即拔劍相助,讓那些百姓先行逃走。而那伙山匪不是普通的綠林強盜,乃是盤踞在那座山上的一群邪派教徒,武功不弱,雖然絕對勝不過大哥,但也在大哥的身上添了幾道傷。」
「待他終於殺光了那群敵人,運功調息了一會兒,見我來到,告訴了我事情經過,便要進城買藥。我……我……」危蘊塵突然又猶豫起來,深深呼吸了幾口,才敢繼續道,「我當時鬼迷了心竅……我問他,買完了藥之後,是否還是要回危門,把石碑上記載的那件事公之於眾,告訴給天下江湖群豪?」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直接就走,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下定了決心。可是此事一旦為了江湖群豪所知曉,不但危門的名聲受損,俠道盟也得引發地動海嘯。我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封住了他的穴道,他那時受傷不輕,又沒有防備我,所以……我輕而易舉地便制住了他。」
在場之人,除危蘭與向懷以外,其餘人來的都晚,不明白今夜究竟發生了何事,聽危蘊塵說了半天,本來甚覺迷茫,直到聽到他這一句話出口,仿佛一個驚雷驀地在他們的心底炸開,他們登時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看著他們的門主,一瞬間幾乎忘記了呼吸。
「我沒有殺他。」危蘊塵實在忍不住瞧了一眼危蘭的神色,又慌忙轉頭避開,立刻道,「我真的沒有殺他。我只是……我只是求他,無論是為了危門著想,還是為了俠道盟著想,都暫時別把那件事給說出去。但我忘了,以大哥的性子,我當時如此舉動,更令他生氣,他便不肯再與我說一句話。」
「沒奈何,我便陪他耗著,心裡一直在想該怎麼辦。天色漸漸暗下來,夜深了,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臉色,又過了一會兒,我突然聽見他的呼吸好像變得急促,連忙摸出火石點燃照了一下,這才發現……他的臉竟已完全失了血色,變得蒼白無比,唇邊還吐了一口血。」
「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那些山匪給他造成的傷雖然不輕,但還不至於這麼嚴重。我趕緊探了探他的脈搏,發覺他體內經脈居然另有損傷,且絕不是近日造成。我恍然驚覺,他應是在數年以前,不知與哪個敵人交手之時,受了嚴重內傷,始終未能徹底痊癒,剛才的戰鬥牽動了他的這道舊傷,而我偏偏又封住了他的穴道,讓他血脈不能流通。」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我立即為他輸入內力療傷,可是……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危蘊塵的臉上,此時儘是悲痛,之後發生的事,他無法再說下去,眾人卻都也知曉。
數日後,他帶著危蘊光的遺體回到了荊楚危門,同時,被危蘊光救下的那些百姓也打聽到了荊楚危門的所在地,前來拜謝。
於是,從此以後,江湖武林之中人人都只當危蘊光是為救無辜百姓而死,此等捨生取義之舉,不愧為一代大俠。
任誰也沒有想到真正的兇手竟會是危蘊光的同胞兄弟,還在荊楚危門當了二十多年的門主,在場危門弟子不知作何感想,心情複雜至極,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唯有方靈輕的目光始終放在危蘭的身上,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欲言又止。
危蘭又顫聲問道:「那……那我娘呢?」
危蘊塵道:「你娘她……她是當時唯一一個懷疑大哥之死有蹊蹺的人。她私下裡找我問了很多遍情況,那段日子我本就因為愧疚而心神不寧,終於有一次不小心說漏了嘴,被她瞧出不對勁,她便誤以為大哥是我親手殺的。我向她解釋,我從未想過要害死大哥,並阻止她出門找他。她拔劍向我動了手,不得已,我只能接招。但我只是守,並不敢向她攻擊,只不過……她那時候已經懷了九個多月的身孕,一使力,便動了胎氣,突然昏倒在了地上。」
「我連忙叫來大夫與穩婆,幸虧這一次及時,她平安生下你。但我見她還在昏迷之中,卻又害怕了起來,一旦她醒過來,把這件事說了出去,那我就……我就徹底身敗名裂了……於是我想了很久,藉口大嫂身體虛弱,將你交代了奶娘撫養。」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這才醒了過來,詢問你去了哪裡。我告訴她,你現在很好,只是希望大嫂能夠相信我的解釋,之後我就會讓你們見面。」
終於說到了這裡,危蘊塵再次停頓了片刻,連他自己的眼中都流露出對自己的鄙夷,遑論佇立於四周的危門弟子。
儘管危蘊塵當了二十多年的危門門主,但他們本就素來敬重危蘊光勝過敬重危蘊塵,如果說此前危蘊光之死的確只是一場誰都不願發生的意外,可是當危蘊塵決定做出這一舉動之時,那他便是徹徹底底入了歧途,太過卑劣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