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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萬籟俱寂中,有一人的腳步在危蘭的身後輕輕響起。
危蘭迅速回頭,見到來人,起身行禮,微笑招呼:「郁師兄。」
適才她已在危蘊塵的介紹下知道了郁無言的身份。
郁無言笑了一笑,道:「小小年紀,這麼多規矩,無趣得很。」說完伸出右手在危蘭眼前一晃,他右手裡抓住的小蛇也在危蘭眼前眼前一晃,又道:「喏,給你撿回來了,拿著吧。」
危蘭愣了一愣,道:「郁師兄,你這是……」
郁無言道:「你不是喜歡它嗎?喜歡就養啊,不要管那麼多。」
危蘭聞言默然微時,猶豫了少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可我們既是正道中人,不能養它。」
郁無言登時皺了眉道:「誰說的正道人士就不能養它?這話真是狗屁不通。」
危蘭道:「自古以來——」
自古以來,確實只有邪派魔教里的子弟才會飼養這種冷血毒物,可她還沒把這句話說完。
郁無言已截道:「自古以來的規矩就一定是對的嗎?」
危蘭一愕,再次靜了一陣,也再次沉思了良久,再次在倏然間露出一個溫然淺笑,拱手道:「多謝郁師兄教誨。可是,郁師兄說得雖固然不錯,但到底養不養它只是小事,我何必為這種小事,跟叔父爭辯,讓叔父不高興。」
她喜歡蛇。
還有蜘蛛、蠍子、蜥蜴這之類的在大多數人看來醜陋可怕的動物,她都極是喜歡,覺得它們可愛。
但她更愛她的家人。
郁無言聽她說完這句話,也無言以對,想了一想,忽道:「你說這只是小事,若有一天,你發現若你和他們在原則大事上有了衝突,你還會聽他們的話嗎?」
危蘭毫不遲疑地道:「這必不可能。」
郁無言道:「必不可能的事,這世上有雖是有,畢竟太少。大部分的人事變化如風雲雷電,令人莫測。所以,危家小妹妹,你的話可不要說得那麼絕對哦。」
危蘭搖了搖頭,正色道:「我們江湖中人處世的原則便是絕不可恃強凌弱,依仗武力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最重要的大事則是路見不平,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別的事,危蘭不敢說,但這點上我們危門從來是上下一心,不敢有違俠義之道,又怎會因此發生衝突?郁師兄,請你莫再說這樣的話。」
她的語調雖仍溫和,可說出來的話里明顯聽得出她的不悅。
郁無言笑道:「張口閉口都是俠義之道,這些話平時都是誰教你的?你現在懂什麼是真正的俠義?」
話落,這次不再等危蘭回答,長長嘆一口氣,他就此轉身走了。
頭也不回。
寒月下,危蘭望著他的背影在沉沉夜色中漸行漸遠,突然只覺,這個背影未免太過孤寂。
那是危蘭與郁無言的第一次見面。第二次則在三年之後的庚戌之亂,她與他皆是趕往京城抗擊外敵的俠道盟子弟一員,但彼此之間卻並無交流,她只是親眼看到他在戰場之上浴血殺敵,奮不顧身,因此心中對他有幾分敬佩。
誰料到再過數年,他已身死魂消,不再存在於這個世間。
人事變化,果然令人莫測。
那條小蛇如今不知長到多大了?又在何處?危蘭又側首瞧了會兒趴在方靈輕手臂上玩耍的紅尾青蛇,心道:它們長得可真像。
危蘭幾乎要以為它們是同一條蛇。
可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此時她們已與姚寬走出繁園,來到隔壁小巷一座房屋。姚寬請她們進了屋,上了兩杯茶,遂道:「兩位姑娘請坐,我出去打聽打聽嚴公子這會兒怎麼樣了。」
危蘭想了想,頷首道謝,旋即便見姚寬出了門。
這是一間老舊但乾淨整潔的屋子,屋內布置也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危蘭環視周圍一圈,末了將視線又放到方靈輕的身上,徐徐道:「方姑娘,現在能和我說說,你是如何認識郁公子的了嗎?」
方靈輕也正在打量這間屋子裡的環境,聞言笑道:「當然,我答應了你,要告訴你的。」頓了會兒,似在想從哪兒說起,「七年前我離家出走,下了山……」
危蘭剛聽到這個開頭就疑惑,她離家出走卻是因為什麼?但這是對方私事,危蘭不便細問,只問了一句:「七年前?哪一月?」
方靈輕道:「十一月。」
危蘭道:「那令尊令堂豈不是很擔心?」
十一月冬天,正是俠道盟與造極峰交戰之際。她在那時離家出走,著實危險得很。
方靈輕笑道:「你們俠道盟的人不是一直和我爹勢不兩立嗎?怎麼還管他擔不擔心我?」
危蘭道:「他是惡人不假。」
她這句話說得十分乾脆,絲毫不怕是否會觸怒了方靈輕,緊接著又微微笑了笑,溫聲道:「從前我也以為造極峰的人俱是冷酷殘暴、無情無義之輩。但方姑娘你能為救自己屬下而甘願自傷設局,我便想,縱是魔教中人也有基本的人性,何況這血緣親情,誰能斷絕?人有情便值得稱道,即使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也不該否定了他這點。」
方靈輕聽罷蹙了蹙眉,又摸了摸已經爬到自己肩上的小蛇,不豫道:「你怎麼分好人惡人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對我好的,就是我心裡的好人。所以,蘭姐姐,你現在呢,也算是我心裡的好人,可是你不許再罵我爹爹了。」停了停再道:「就算心裡罵,你也不許當著我的面罵出聲。不然,我就不再和你說我是怎麼認識郁無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