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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寬與沈曼也在其中一艘船上,招呼了一聲:「危姑娘。」
過了這麼多天,沈曼的臉已然恢復,露出她原本的傾城容顏,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果如牡丹之花。
只聽他們二人說道,原來這些年郁無言化名白行到處扶危濟困,救助過的人自然不止他們兩個,其中有少部分知曉這位「白大俠」的真實身份,平日裡不說,如今恩人已死,又有誰忍心再將這個秘密繼續埋在心裡?一傳十,十傳百,江湖遊俠白行便是如玉山莊七公子郁無言,如玉山莊七公子郁無言便是江湖遊俠白行之事,遂傳遍了大江南北。
那麼多曾經受過白行恩惠之人,心痛不已,只想來為恩公上一炷香,祭拜他一番——廬州郁家本有祭拜郁無言的靈堂,然而自查出郁思是害死郁七公子的兇手之後,不可能再有誰選擇去那裡懷念郁無言。
最終他們相約一起前來小孤山,則是姚寬與沈曼的提議。
危蘭多看了他們兩人片刻,心念一轉,即猜出他們的想法:原本他們想要盜取最後一本折劍錄,為的就是在俠道盟大會召開之日,讓五大幫派當眾丟了面子。而今折劍錄他們是不可能再拿到手,但若是在大會召開之日,這麼多人祭拜一位曾經如玉山莊的棄徒——豈不是同樣當眾在打俠道盟的臉?
危蘭道:「讓他們進來吧。」
守衛皆道:「這……」
危蘭道:「郁莊主不久前下令,重收郁無言回如玉山莊。如今,郁師兄已又是我俠道盟的成員,他們既是來祭拜我俠道盟的同道,有什麼不可以?放他們進來。」
這柔柔和和但暗藏威嚴的語氣,是無人敢反駁的。
船上眾人紛紛上了山。
當姚寬與沈曼路過危蘭的身邊,兩人同時停步。姚寬凝視了危蘭少頃,倏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是一樣的。」
這一句話傳到危蘭耳中,令她覺很是熟悉。
那晚在嚴彬府內,姚寬便曾經對她說過這樣一句話。
——你們俠道盟的人都是一樣的,危門與如玉山莊又有什麼分別?
但這會兒,姚寬卻換了一種與那晚完全不同的鄭重口氣,再接著認認真真道:「你和郁公子是一樣的。謝謝。」
危蘭聞言沉默半晌,最終並未出聲說話,只露出一個極淺極淡到根本看不清的笑容,搖了搖頭,隨而便徑直往前走去。
往江面上那一葉小舟走去。
所有人都下了船,唯有方靈輕依舊坐在小舟中,正托著腮,注視前方人群。
危蘭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她的語氣里不乏擔憂。要知對方靈輕而言,小孤山可是一個比廬州郁府還要危險百倍千倍的地方。
方靈輕笑道:「來找你啊。正巧我知道這些人都要來小孤山祭拜郁無言,就混在他們中間來了。」
說話之時,她的目光仍望著她口中的「這些人」——他們的每一張臉上都有那麼深那麼真切的悲戚。
方靈輕知曉,他們的悲戚是為了誰。
她的心第二次有些震動。
——第一次則是在親眼見到危蘭拼著受傷制服郁淵的那一刻。
她曾經覺得郁無言天真。
即使到現在,她這個想法也未有絲毫改變。
可是,這樣一個天真的人,為什麼會得到這麼多百姓發自內心的尊敬?
方靈輕自幼跟隨父親學習治下之道,講究的恩威並施,她也有許多相當忠心於她的屬下,但她從不相信,若有一天她自己死了,她的那些屬下有誰會為她流一滴淚。
倏然只聽危蘭的聲音再次在她的耳畔柔柔響起:「據折劍錄上記錄,郁無言平時的確雅好音樂,但他沉迷酒色、流連風月、不務正業一類的傳言,有很多則都是如玉山莊中的一些弟子傳出去的。」
方靈輕道:「他們也和郁思一樣,擔心郁無言與他們爭下一任如玉莊主的位子?」
危蘭道:「可一個人的所作所為,自會有天地記得,山川河流記得,也自會有與他相處過的人們記得。」
這時,危蘭已走上小舟,坐到方靈輕的身邊,拿起船槳,往前方划去。不多時,她們已離小孤山有了一段距離,她遂放下木槳,任由這一葉輕舟在大江之中飄蕩。
四面茫茫無際。
有白霧將她們籠罩。
危蘭這才輕聲問:「來找我有事嗎?」
方靈輕道:「我要走了,來跟你告個別。」
危蘭道:「回造極峰?」
方靈輕道:「我爹寄信讓我回家了。」
她的家,的的確確是在造極峰。
她不可能永遠待在外面。
危蘭看著她,想了一會兒,忽將自己腰間佩囊里的陶塤拿了出來,放於唇邊,塤聲清音旋而在萬里長江之中悠悠響起,和陣陣波濤聲融為一體。
不遠處的小孤山一峰嵬嵬立於壯闊江浪里。
這一曲《高山流水》與眼前情景是如此契合,方靈輕漸漸聽得醉了,許久,待危蘭放下陶塤,她笑道:
「蘭姐姐,你吹得真好聽。」
危蘭道:「它是母親留給我的,我不能送你。但你若喜歡,我家中還有別的陶塤,可以寄給你。若今後我們能再見面,我也可以教你如何吹奏它。」
方靈輕道:「那我用什麼謝謝你呢?」
危蘭道:「朋友之間,這就不必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