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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秋眠花接下來的聲音寒冽得更令人想要發抖:「這幾年來,你的確立下了不少功勞,我卻很少賞過你什麼,今日我准你離開,我們之間也算是兩清了。但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飛廉堂弟子,下一次我們再見——你應當明白,做我的敵人,會是什麼後果吧?」
紫蘇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我不可能做堂主的敵人。」
秋眠花淡淡一笑,似是又恢復了她對萬事萬物都不在意的態度,道:「現在已經是了。我再給你兩個時辰的時間,你最好儘快離開這裡。兩個時辰以後,但凡我飛廉堂弟子,無論再在什麼地方看到你,必與你勢不兩立。」
她的語氣很平靜,然則話里的每一個字都猶如一柄利劍,戳進了紫蘇的心口。
這讓紫蘇求死的心更加強烈。
她白皙的脖頸上出現一道淺淺的血痕,握刀的右手顫抖了起來,許久許久,卻終究還是將手中的匕首緩緩放下。
想死很容易,在哪裡不能死呢?只不過堂主剛剛說過要放她離開,她現在便舉刀自刎,未免太不給堂主面子。何況,更重要的是,倘若她現在就死在了這裡,方靈輕與謝憐草、晏覓星不一定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想讓方靈輕等人誤會,她是一去不歸是騙了他們。
是以紫蘇猶豫了片刻,什麼也不再說,只是又向著秋眠花磕了一個頭,繼而站起來,轉身出了屋子。
房門打開那一剎那兒,寒風吹了進來,屋裡的燈火搖搖晃晃,四周靜得令人心發慌。
良久,眾人已看不見紫蘇的背影,秋眠花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眸里流露出明顯倦色,輕聲道了三個字:
「撤退吧。」
這家客棧已不安全。
推算路程時間,紫蘇大概會在天亮時候返回長江岸邊的危門別業,因此他們必須在天亮以前離開此地,另尋一個隱蔽的所在。
幸而狡兔三窟,他們自然還有能夠藏身的地方。
慘澹的月光仿佛霜雪一般瀉下來,紫蘇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走了不知有多久,才走完兩條街,繼而才驀地想起一件事。
在離開危門別業以前,危蘭與方靈輕曾與她說過,倘若她果真找到了秋眠花,兩人見過了面,談完了話,而彼時天色已亮,那她便不必著急回來,免得被俠道盟群豪發現,有誰認出了她來,又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儘管這些年來她待在造極峰,基本沒有下過山,按理來說,群豪應該只聽說過她的名字,而不曾見過她的樣子。
——那也得以防萬一。
目前天雖未亮,但長夜已過了一多半。她略一沉吟,遂遵照危蘭的囑咐,又繞了兩條巷子,來到城中興豐街的許記茶樓。
危蘭還說過,待到次日巳時,會派人在興豐街的茶樓接應她。
數年前危蘭前來小孤山參加武林大會之時,曾在此處喝過幾次茶,與這家老闆有過接觸,知曉這家茶樓的老闆與夥計全都只是尋常人家的百姓——也正是因為這家茶樓十分普通,反倒更加安全。
只不過這會兒正是寅牌時分,城中百姓大都依然還在睡夢之中,包括茶寮酒肆在內的諸多商鋪自然尚未開門。
紫蘇只能站在茶樓的門口等待。
她心中已有了決斷,待見到了危蘭派來的人,讓方靈輕知道自己不曾食言,她倒也不必再回去,隨便尋一個僻靜的地方,再自我了斷。
到那時,一切苦惱憂愁皆可煙消雲散。
天穹的浮雲來來去去,寒風盈滿她的衣袖,她倚著一株老樹,在百無聊賴之中默數地上的落葉,殘月終於徐徐降落,一輪淡淡的日光逐漸突破雲層,為大地帶來微弱的光亮。
但天色仍然頗為昏暗。
宿松縣城中最先醒來的百姓,大都是窮苦人家,或要去山林砍柴,或要去河邊打魚,或要去商鋪做工——他們陸陸續續出了門,路過興豐街,只見朦朧的晨霧中一名陌生的年輕女郎仿佛雕塑般地獨自站在樹下,一動也不動,都不由得大感驚奇,不知是否應該上前詢問。
不久,卻見長街那邊又走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手提著一籃金菊與木芙蓉,走到紫蘇的面前,遞給了她一張手帕。
紫蘇回過神來,奇道:「你做什麼?」
那少女道:「姐姐,你為什麼哭了?要擦一下眼淚嗎?」
紫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這才發現自己的眼角似乎有些淚痕,她討厭被外人看出自己的軟弱,道:「我哭沒哭,關你何事?」
這話的語氣冷得很,那少女愣了愣,「哦」了一聲,縮回了手,轉身離去。
紫蘇也不再理會她,側頭瞧了瞧,見旁邊的許記茶樓終於開了大門,遂準備前去茶樓坐著等待危蘭所派之人的到來。
豈料那少女才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來,躊躇片刻,回身追上了紫蘇,眼中露出擔憂,道:「姐姐,剛剛天才蒙蒙亮,我見你似乎已經在樹下站了好久,你為什麼不回家?是……是遇到了什麼傷心事嗎?」
紫蘇被她攔了路,不耐煩地道:「這會兒天也沒怎麼亮,你不是也沒在家嗎?」
少女道:「我是出來賣花的啊。這籃花賣不完,我不能回家的。」
深秋黎明,風帶寒意,那少女面黃肌瘦,穿得單薄,雙手十指通紅,但她手中提著的那一籃子菊花與芙蓉花倒是嬌嫩鮮艷,與她枯黃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紫蘇心中一動,凝視了她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