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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笙?
危蘭與方靈輕迅速地對視一眼。
那婦人見她們不再接著詢問,便轉身繼續前行。
危蘭道:「輕輕,我們也去上上學,怎麼樣?」
方靈輕笑道:「行啊,我就怕如果郁箏今天也在,我們待會兒不一定能夠上得成。」
一座小院,白牆紅瓦,院內所種植的樹木十有七八是松柏,即使在冬季也不會凋零。而院門口還站在一名青年,仔細注視著每一位進入院子的百姓,忽然瞧見了危蘭與方靈輕,道:
「兩位姑娘從前沒有來過我們這裡吧?」
危蘭點點頭,微笑道:「我們是今日第一次前來。」
那青年道:「既然如此,還得請兩位姑娘交些束脩,才能入內。」
危蘭道:「需要交多少錢?」
那男子道:「隨便,你們能給多少就給多少。」
方靈輕道:「那麼一文錢也可以嗎?」
那男子道:「這是當然,你們給一文錢也可以,給一錠黃金也可以。」
方靈輕笑道:「我最近越來越窮了,一錠黃金實在是給不起。」
這是實話,自從她決心與屏翳堂脫離關係,她手裡的錢便是用一文少一文。於是她這回和危蘭各自交了一串銅錢,這才進了門。
松柏樹下,總共二十來名婦人和孩童坐在一把把杌子上,聚精會神聽她們的女先生講話。危蘭和方靈輕的目光環視一圈,並未看到郁箏的身影——也不知她是一大早就出門了,還是根本就沒有回家。
是以,危蘭和方靈輕轉移視線,打量起了前方那名身著藕色衣裳的女郎。
血緣的力量確實強大,細看郁笙的眉眼,至少與郁箏有六七分相似,偏偏氣質卻天差地遠。如果說郁箏像是一枝玫瑰,縱然在不說話的時候,神色也透著一種熱烈驕傲,那麼郁笙則仿佛一束茉莉,淡雅到極致,素淨到極致。
令人在剎那間就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詩:
——雖無艷態驚群目,幸有濃香壓九秋。
她正佇立在樹邊,手持書卷,為眾人講述書上內容,而經史子集,恰巧她今日講的乃是「史」,且還是春秋戰國之史。
因在場眾人都曉得她本為如玉山莊弟子,不少對於「江湖武林」有些好奇的百姓在聽到她說起豫讓的故事之時,忍不住插話道:
「好一句『士為知己者死』。郁先生,這個豫讓也算是一名俠客了吧?」
郁笙聞言默然片刻,隨即含笑搖首,道:「當初豫讓先事范氏及中行氏,皆無所知名,直到他成為了智伯的家臣,才終於受到智伯的賞識重用,從此他便認定了智伯為他的知己。再後來趙襄子聯合韓魏滅掉了智伯,豫讓漆身吞炭,立志刺殺趙襄子,目的在於為智伯報仇,憑的是一股義氣。然而真正的俠者,除了有義氣,還須有俠氣,所以春秋戰國之時的刺客雖多,但在我看來大都不能稱作俠客。」
她稍微停頓了會兒,又笑道:「是了,鉏麑算是一個例外。」
「鉏麑?這又是誰?郁先生快給我們講講他的故事。」
「鉏麑是春秋晉國人,當時的晉國君主晉靈公荒淫無道,執政大夫趙盾屢次進諫,他心生不滿,遂派遣鉏麑前去刺殺趙盾。彼時天色初明,還不到早朝時候,鉏麑潛入趙盾家中,見臥房大門已開,趙盾已換上了朝衣朝冠,正襟危坐,等待上朝。鉏麑見之大驚,退而嘆道:『趙盾不忘恭敬,乃民之主也。刺殺民主,不忠;受君命而棄之,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旋即,頭撞槐樹而死。」
在場眾人聽到這裡,不由自主地驚呼一聲,繼而紛紛望向了一旁不遠處的一株大槐樹。
郁笙接著道:「鉏麑與趙盾素不相識,他只是發現趙盾乃國之良臣,定能為造福晉國萬民,因此甘願一死,也不願意再執行國君的命令,這才是『俠氣』的體現。」
在場眾人又紛紛點頭贊同,於是在這片附和聲中,倏然響起的一聲輕哼顯得極為突兀。
郁笙看向坐在人群之中的方靈輕,道:「這位姑娘有不同意見嗎?」
方靈輕道:「當然有啦。我便覺得,鉏麑死得太過不值。」
郁笙道:「他不是為了趙盾而死,乃是為了晉國萬民而死,怎會不值?」
方靈輕道:「為了萬民而死,的確很值。但他放棄刺殺趙盾,是為了萬民,自盡卻恐怕不是為了萬民吧。」
郁笙道:「姑娘的意思是……」
危蘭忽然微笑插話道:「我朋友的意思是,既然鉏麑不殺趙盾乃是善事,他並未做錯什麼,憑什麼要用自盡懲罰自己呢?難道就因為他沒有執行一個昏君的命令?」
郁笙道:「晉靈公雖然昏庸,卻終究是一國之君。」
危蘭道:「一國之君又怎樣?從古至今,換了多少國朝,多少君主,誰又能真的長生不老?誰的江山又能真的千秋萬代永固?依在下所見,無論是誰,國朝皇帝也好,武林至尊也罷,但凡倒行逆施、為禍百姓者,那我們也可以叛一叛他們、逆一逆他們。鉏麑其實是為了晉靈公而死,所以太不值得。若我是他,便將此事告訴趙盾,從此協助趙盾做一些利國利民之事,豈不善哉?」
這番話,危蘭說得輕描淡寫,語氣還是那麼輕緩柔和,可是在場百姓何嘗聽過如此石破天驚的言論,一時間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