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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吟未了西湖酒,驚心又歌南浦。折柳官橋,呼船野渡,還聽垂虹風雨。漂流最苦。況如此江山,此時情緒。怕有鴟夷,笑人何事載詩去。
荒台只今在否,登臨休望遠,都是愁處。暗草埋沙,明波洗月,誰念天涯羈旅。荷陰未暑。快料理歸程,再盟鷗鷺。只恐空山,近來無杜宇。」
雨水正洗去她劍上的血跡,她心中的悲苦不可言狀,眼角的晶瑩不知是雨是淚,倏然間有所感悟,便在那浮橋之上揮劍而舞,一套嶄新的劍法在不知不覺間被她創造了出來。
因此這「洗月劍法」亦與別的功法有極大不同。
使劍之人越是傷心悲苦,它的威力便越是強大。而這麼多年來,秋眠花是第二次將這套劍法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
縱使是練成了六卷六合真經的絕頂高手,也不一定能勝得過顧明波此時的刀,與秋眠花此時的劍。正因如此,這場決鬥也變得更加危險,刀刃劍鋒幾次擦著彼此的要害而過,數十招過後,幾點猩紅落在了雜草地上。
兩人的身上都見了血。
傷不算輕,但並不致命。顧明波對此而不見,刀招仍然凌厲異常,招招帶著強烈的殺氣,始終都是要人命的打法。秋眠花忽然間懂了她之前話里的意思:
——若她今日不能勝,她寧願她們同歸於盡。
可是秋眠花不願。
她不願她死,甚至不願她受傷。
天色愈發地暗沉,冷月隱於雲中,四面青山仿佛要朝著她們壓下來,不知怎地她的手背上突然感覺到了些許濕意——不是劍氣或刀氣,是她自己的眼淚,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她看著顧明波眼眸里的火焰,心中更不是滋味。
無論當年還是現在,她都會為了她的同門如此憤怒。那麼如果,是我死了呢?這個念頭甫一閃過,秋眠花下一劍再也刺不出去,就這樣停在了半空之中。
長刀寒光凜凜,則未有絲毫停頓。
原來刀鋒刺進心口的感覺是這般疼痛。秋眠花全身瞬間沒了力氣,手中的劍咣當落了地;顧明波一怔,也在同時鬆開了握在手裡的刀柄,她不知這把刀究竟是刺中了秋眠花,還是刺中了她自己,只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在頃刻間破碎,眼睜睜看著秋眠花在她面前倒下。
「堂主——!」
紫蘇臉色大變,想要大叫,嗓子竟似突然啞了,聲音只能在心裡發出。她幾乎在彈指間掠到了秋眠花的身邊,慌慌張張摸出懷裡的傷藥,欲要為秋眠花上藥止血。
那藥正是今日晌午,顧明波見紫蘇頸邊有一道隱隱血痕,而送給她的治傷靈藥。然則顧明波的那一刀附著極強的內力,此藥雖能夠迅速止血,卻無法治好秋眠花的內傷。紫蘇探了探秋眠花的脈搏,知道憑自己的功力救不回堂主的命,只能回頭望了顧明波一眼。
哪怕她明白顧明波絕不會相救堂主。
片刻,顧明波終於走過去,神色木然,恍若無波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扶起秋眠花的身體在自己懷中,輕聲道:「說好了我們公平一戰,你這算什麼……」
她的聲音也極平靜。
偏偏她這句話才落下,秋眠花便忽覺得自己的手背再次有了點濕意,仰頭望去,是顧明波眼眸中落下的淚。
她哭了……
秋眠花沉默一陣,倏然間一笑。
秋眠花生平難得真心一笑,更難得笑得如此暢快:「原來你也會為了我難過……」
顧明波靜默不語,眼眶裡蘊著的更多淚珠再也忍不住滾滾而出,只是抱住了她。秋眠花反而笑得更加大聲,幾乎笑得要咳出來血,繼而艱難地從懷裡摸出兩樣東西。
一枚信號彈驟然升上天穹,在夜色里亮起紅火色的光;另有一張箋紙,她則遞到了顧明波的手裡。
「這是……這是治謝憐草和晏覓星手傷的法子,我遵守承諾給你了……還、還有一件事……」她每說一個字,便牽動內傷,痛到快要無法呼吸。顧明波最是清楚自己刀法的功力,雙指併攏貼在她的唇上:「你休息一會兒……你想聽什麼話,我來說……」
她的確不會救她,更不能救她。
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很想要陪陪她。
「你……你不想知道我怎麼會和施鳴野合作的嗎……」
顧明波眼光微動。
「那天……那天我被迫離開造極峰,剛剛下山不久,在附近看到了施鳴野……」
刀劍相交的金鐵之聲早已停止,林間的殺氣漸漸消散,遠去的寒鴉似察覺到危險解除,又紛紛「嗚哇嗚哇」地怪叫著,飛回了它們的窩巢。秋眠花斷斷續續說完她所了解的全部,飛廉堂部分弟子循著那枚信號彈的指引終於來到此處,大驚之下,立刻拔劍出鞘,對準了顧明波,卻不想堂主一個手勢阻攔了他們的動作,隨後她的右手在草地上摩挲著,不一會兒,再次握住了她的劍。
那柄刃如秋霜的百鍊寶劍。
秋眠花將它遞到紫蘇的手中。紫蘇為之一愕,呆呆地聽堂主勉強抬高聲音,既對著她,也對著在場眾多飛廉堂弟子,語氣變得鄭重了許多:「從今以後,你便是飛廉堂的堂主。你想怎麼做……都隨你……」
交代完了這一切,這世上別的事,秋眠花已不想再理會,又微微側過頭,抬手撫了撫顧明波眼角的淚,唇角猶帶著微笑,雙眸卻不受控制地緩緩闔上:「現在你還會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