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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知道的還不少。」方步亭語氣平平,聽不出喜惡。但是方孟韋知道,父親生氣了。他平日事事順從父親,但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不想鬆口。他一言不發的默默捶腿。
方步亭等了好一會沒有等到兒子的承諾,就知道他這是在跟自己較勁。方步亭心裡陡然躥出團怒火,聲音冷下來:「你站起來吧,心裡不痛快就不要在這裡裝孝順。」
方孟韋聞言,也不辯解,立馬站了起來,垂手立在父親身側。
「你這是學會給我臉色看了?」他這個不言不語的樣子惹得方步亭火氣更大,「我們方家是什麼情況你不清楚?在這個時候你還去找那個明台,他有重大共、黨嫌疑你不知道?」
「我知道。」方孟韋也來了脾氣,聲音硬邦邦的。「他們拿大哥當槍使,來對付您。可是那是他們知道大哥跟您不合。如果不是您不肯放下身段跟大哥道歉,大哥至於十年不肯認父親嗎?現在還搞出個共、黨嫌疑,這個也是共、產、黨那個也是共、產、黨,這些小人恨不得您身邊的人都是共、產、黨才高興!他們怎麼不說我也是共、產、黨?崔叔為抗日籌款的時候他們在哪裡?大哥擊落敵機的時候他們在哪裡?明先生為黨、國出生入死的時候他們在哪裡?!現在抗戰勝利了,這些宵小全鑽了出來到處攀咬,好像這些功臣都成了共、黨,他們就能是黨、國精銳!」
方步亭看著孟韋,心裡不是不驚訝的。這大約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小兒子言辭犀利的一面。他頓時想到謝培東轉述的,在五人小組會場,他的小兒子怎樣半路殺出,怎樣用一連串的質問把曾可達搞得毫無招架之力。如果言語能化作刀劍,那麼孟韋的話可謂句句是刀,刀刀見血。他就站在那裡,脊背挺的筆直,像一柄利刃。往日的孟韋就像是還像是未出鞘的刀,可是今天卻忽然亮出雪亮的刀刃來,直白又犀利,鋒芒藏也藏不住。
是誰拔了刀鞘?方步亭一下子警覺起來。小兒子一反常態的做法讓他心驚——他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孟韋的背後有人,就像是崔中石影響孟敖一樣,那個人也在潛移默化的影響孟韋。明台,一定是這個人。方行長在心裡下了定論。可是明台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他接近孟韋又想做什麼?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禁止孟韋跟明台接觸,但是孟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想做什麼想去哪裡,他也無法控制。
思及此,方步亭頓時覺得心力交瘁,戰亂中失去了妻女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可是現在,似乎只要一招不慎,他隨時可能失去兩個兒子。
靜默許久的風忽然颳了起來,一扇沒栓住的窗子「咣」的一聲砸在窗框上。泥土的腥氣夾雜在豆大的雨點中一下子從開著的窗子裡撲了進來,窗簾被風吹得飛到半空,方孟韋愣一下,才趕緊跑過關窗子。
被風雨一打斷,方孟韋也沒了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關好窗子,回頭看著父親花白的頭髮,心裡湧上一陣酸楚——他不該跟父親這樣說話的。想要勸慰幾句聊做彌補,一時間卻也想不出能說些什麼。崔叔他是要保護的,明台那邊他當然更不願斷了聯繫。
方步亭怔怔的看著窗外的樹木被風雨摧殘。
風雨飄搖。國如此,家亦是。他們方家就好像這個民國一樣,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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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方孟敖的堅持,聯歡會終究沒有開成。明台不覺得是自己的話起來作用,他相信,即使自己不去,方孟敖也不會去參加聯歡會的。他是戰火里走過人,看著行事任性,但骨子裡卻對理想有種近乎天真的堅持。
不過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他發現了一件事:梁經倫是國民黨的人。
明台一回到宿舍就將自己的分析傳達給上級,張印月。梁教授是個聰明人,能潛伏在學聯這麼久還不被懷疑身份就看得出來。組織上任何一點微小的決策都可能讓他發現端倪。但是,明台發現,他現在最頭疼的卻不是這個。而是謝木蘭跟梁教授的關係。孟韋曾經請他幫忙看著點木蘭,可如今著情景,他看得住嗎?戀愛中的少女,滿心滿眼都是心尖上的人。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謝木蘭之於梁經綸,就像是飛蛾之於燭火。他是能關住飛蛾還是能掐滅燭火?
答案是都不能。他甚至不能向方孟韋透露梁經倫的身份。
還沒得明台琢磨出對策,方孟韋又來找他了。
「他們說崔叔已經被扣押,罪名是貪污公款。崔叔怎麼可能會貪污?他窮得連兩個孩子的學費都要交不起!」方孟韋說到氣憤出,眼眶都紅了一圈,他想起在崔叔家吃的那半塊餅,純玉米面碴子,一點白面都沒摻,粥也是稀薄的見不到幾粒米。「這個國家還有救嗎?誰能救?!」方孟韋又是氣憤又是希冀的望著明台。
「可以的」明台拍著他的肩膀,十分認真的看著他,指著窗外:「你看,這麼多年輕人,他們就是國家的希望。他們在,這個國家就總是有希望的。」
方孟韋卻連連搖頭,他的父親是行長,北平的經濟狀況他比大多數人都清楚:「國家經濟已經崩潰了,還有那麼多碩鼠,多少錢進來都填補不上漏洞。」
明台搭在他肩上的手用了點力,用舒緩的語調勸慰起這個內心痛苦的青年。告訴他想救國家的人很多,只要有人在,有心有力,這個國家就一定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