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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哪都這麼惹眼!當年到底是怎麼當的特工?方孟韋暗自嘀咕,眾目睽睽之下,只好把拿來做藉口的書塞給明台,口氣生硬:「我來還你書。」
明台眉頭微微一挑,不動聲色的接過書,旋即笑開了:「等很久了吧?難得你來,走,去我宿舍坐坐。」說話間,明台已經親密的攬過方孟韋的肩頭,將人帶出教學樓。
一進宿舍,明台就忙著倒水泡茶,也不問他來的目的,好像他真是一位來還書的朋友。「這是我大哥剛托人帶來的好茶,聞聞,香不香?」他將搪瓷杯遞給孟韋。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來找你?」方孟韋等了半天也不見明台問話,只好自己先開口。
「我不問你不也會說嗎?」明台隨口回答。
這種不經意的態度惹得方孟韋心裡騰起了一股無名火,語氣當下就變得不那麼友好了。「你那天去帽兒胡同幹嘛?別跟我說是去黑市買糖的,我手裡有整個北平的黑市名錄,根本就沒有帽兒胡同什麼事!」
「我什麼時候說是在黑市買糖了?」明台說著,又給自己沖了杯茶。
方孟韋一愣,那天明台確實沒有提過「黑市」兩個字。他只是稍微暗示自己往那處想。這麼一想,頓時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小方局長的臉色又是一沉。
明台沒有漏掉他的表情變化,當下笑起來:「好啦,不逗你,我確實是去買糖的,但不是黑市。有個朋友讓了一些給我,這東西這麼緊俏,我總不好不給錢吧。」
方孟韋卻一點也笑不起來,他抬眼直直的朝明台看去,語出驚人:「朋友?不是你上下線嗎?」
明台聞言登時斂了笑,把杯子往桌上一擱,朝門口望了望,才壓低聲音正色說:「孟韋,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從暴露身份開始就是一枚廢棋了,還有什麼上下線?這裡是大學,咱別在宿舍說這個。」
「怎麼?你這裡裝了竊聽器?」方孟韋目光裡帶著點挑釁,但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
「那倒不至於。」
方孟韋哼了一聲:「我想也是,軍統培訓班的高材生怎麼會允許住的地方有監聽器。」
明台「噗嗤」笑出了聲:「你打聽的倒挺全!」
「是你名頭太響,毒蠍。」方孟韋一臉認真,「當年上海站的王牌跑來當一個小講師,說沒人監視,誰信?」
明台笑容慢慢淡了,原本明亮的眼睛忽然深邃得仿佛有千山萬壑,最終只在嘴角留下一絲含義不明的淺笑。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王牌。」明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然而很快,這點苦澀又化做微笑。「跟你打個比方吧。好比打獵,有人算好了獵物出現的路徑,有人設好了埋伏,有人調好了瞄準鏡,最後讓一個人等獵物出現的時候去開槍。你能說這個開槍的人是王牌獵手嗎?所以孟韋,你別高看我。我不過是一個底層的執行人,現在在這裡教書也是靠我大哥託了關係。」他語調和順,仿佛在同小孩子講道理。
方孟韋向來吃軟不吃硬,開始的那點火氣全讓明台的和風細雨給澆熄了。但他仍然強行板著臉:「我來,只是想跟你提個醒。你的共/黨嫌疑從來都沒有洗乾淨過。警察局還沒上任的新局長是黨通局的,他們鼻子可靈得很。」
「這你就更加不用擔心了。根本沒有的事,我怕什麼?」明台臉上又起來,「倒是你,以後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跑來找我了。特別是你們那個新局長來了以後,你也最好和我疏遠一點,沾上了通共的嫌疑難免人家扣屎盆子。」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認你這個朋友,就不在乎你的身份!」方孟韋蹭的站了起來。「你都不怕難道我就該怕了?」他說著緊抿著嘴唇咽了口唾沫,明顯是強行壓著火,「反正今天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明先生不歡迎,我走就是。」說罷,拔腿就往門口走。
「孟韋!」明台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將人拉了回來。「是我說錯話了,你再聽我說幾句,好嗎?」
明台這一拉,兩人一下子站得極近,幾乎是呼吸相聞的距離。他此番軟聲勸慰,差不多是貼著方孟韋的耳邊說的。淺淺的呼氣撓得孟韋的臉側泛起細細碎碎的癢,不由抬眼看他。
明台被他烏溜溜的大眼睛看得心裡發燙,再一想到他這麼一個沒受過特工訓練的人,來找自己還記得拿本書作掩護,只覺得眼前的人越發可愛。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明台是什麼人?當年在上海在巴黎,風流倜儻的少年公子不知撩動過多少名媛閨秀的芳心,這樣的人一旦存心溫柔體貼那更是少有人扛得住。方孟韋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拉著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聽我講毒蠍的故事好嗎?」明台握著方孟韋的手,柔聲問。
方孟韋震驚的抬頭看他,卻見明台隨意靠坐在書桌上,捧著茶杯,不疾不徐的道出塵封往事。
那些驚心動魄血淚交加的舊事,真正說起來也不過短短几分鐘。講完了,明台自己也覺得驚訝,他以前從未想過,這段他一直諱莫如深的往事,竟然有一天會對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年輕人講起。正想著,手卻被人反握了一下,溫柔又堅韌的力道。跟著,一方手帕就遞到了眼前。
「他們不會被忘記。你也是。」遞手帕人眼眶泛紅,聲音卻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