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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小心擺放在案上,蕭瑾看著自己面前的那碗水豆腐,卻沉默了。
水豆腐用青瓷杯盞裝著,精緻小巧的一碗,賣相極佳,應該是宮中御廚費心做出來的,與羊角巷那家隨意販賣的豆腐腦大相逕庭。
即便如此,也與問月殿格格不入。
這碗豆腐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過經過了今夜之事,就算出現了,蕭瑾也並不意外。
蕭霜端起豆腐腦,放在蕭瑾面前:「本殿記得,你小時候被人帶出去吃過一次這個,之後就常常偷溜出宮去找。」
「那幾天,你背著本殿吃得撐了,回了宮用不下膳,便扯故說自己腹痛,不想吃東西。御醫熬的苦藥都挨著嘴邊了,卻依然嘴硬。」
聽著蕭霜講話,蕭瑾舀了一勺水豆腐,送入口中,溫熱嫩滑的口感。
咽下去之後,才道:「姑姑,孩童總是貪吃貪玩,就算知道自己犯了錯,也不會認的。」
蕭霜微微笑了笑:「是啊,所以當你後來真正腹痛時,本殿只當你在作怪,未曾理會。結果你疼得滿頭是汗,抓著本殿的手,還不忘爭辯自己沒病,死活不讓孫太醫施針。」
蕭瑾能夠共情小孩子恐懼打針的心理,所以跟著蕭霜笑了笑。
剛牽動嘴角,又意識到這一切終究和自己也沒什麼關係。她知道這個事實,蕭霜也知道,但卻無人戳穿。
蕭瑾沒有心情吃這碗夜宵,用了幾口水豆腐,便放下了勺子。
蕭霜蹙眉問:「廚子做的不好吃?」
「不是。」蕭瑾搖頭,「姑姑備下的宵夜很好吃,但我先前用過晚膳,如今已經吃不下了。」
蕭霜抬手支著下頷,神態極隨意:「你說這碗水豆腐好吃,若要比起你那回與楚韶一起吃的,哪個更好?」
此時蕭瑾已經絲毫不驚訝,蕭霜居然連這件事情都知道了。
蕭瑾如實答:「都好,但還是從前的好。」
「為何?」
蕭瑾想起那盞掛在雪燈籠之間的小彩燈,淡淡道:「姑姑,因為東西總是從前的好,而且在小巷裡吃,總是比在宮裡吃要自在得多。」
「自在。」蕭霜看著蕭瑾,「從始至終,你對本殿說過最多的話,就是想隨性自在地活。」
「算來你到這裡快一年了,可曾感受到自在?」
殿內的銅爐沒有升騰起春山空,蕭瑾坐在輪椅上,卻體會到了一陣如墜雲霧的暈眩感。
連帶著目光所及之處,蕭霜的面容都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陸宛沉的嗓音從長樂宮飄到了問月殿。
贗品!你這個贗品!
蕭瑾理智尚存,正欲定住心神,說出幾句原主能說出口的話。蕭霜卻伸出手,到了她眼前。
手指落下,撫過蕭瑾冰涼的發冠,以及柔軟順滑的墨發。
動作極輕柔,像是在安慰年幼的孩童一樣。
蕭瑾愣住了。
蕭霜摸著蕭瑾的頭髮,說道:「辛苦你了。」
蕭瑾坐在輪椅上,仰頭看著蕭霜,本想說出自己聽不懂之類的話。眼前所能看見的那個人,卻繼續說了下去。
「本殿有時候覺得,其實你就是瑾兒,跟她並無不同。但相處下來,還是不太一樣,瑾兒總是衝動些,性子也張揚,不及你謹慎隱忍。」
「瑾兒不喜歡戴飾物,你手上的那隻白玉扳指,是我昔年送她的生辰禮。贈予她,她執意不戴,不知道扔在庫房哪個犄角旮旯里,早已起了一層灰。」
「她不認識臨川先生,也作不出那樣的詩句,在書房裡擺上一架子書,原只是為了裝點門面。」
「最重要的是,瑾兒不會愛人,她只想自在,跑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沒人認識的地方去。所以才會在房間裡留下一紙書信,說她走了,從此離開大齊,再不會回來了。順便,讓我好自珍重。」
蕭霜的聲音字句緩慢,鑽進蕭瑾耳中。
「我發現瑾兒留下的那封書信時,負責執行計劃的人已經將冷箭射了出去,瑾兒醒來後,我的人告訴了她一切。」
一個想要自由的人,卻被一支冷箭射廢了腿。
算計她的,還是最親近的人。
蕭瑾看著蕭霜,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話,因為她似乎明白了,原主為什麼會飲下那杯毒酒,決意赴死。
蕭霜移開了放在蕭瑾發冠上的手:「從前我不信鬼神,也不信報應。那天我得到瑾兒染上惡疾的消息,卻覺得這大抵是我咎由自取。」
「我去了一趟白馬寺,看見那些被裝在龕里的佛像,他們並不仁慈,總是高高在上俯視著世人。我求他們發發慈悲,不要帶走唯一留在我身邊的人。我縱了這孩子這麼多年,她若是死了,我為何還要活?」
「然後,上天真的仁慈了一回,你回來了。我去了白馬寺還願,卻突然覺得一切太美太滿,有些不真實。」
「我在問月台上看見你,你坐在輪椅上,指間戴著那枚玉扳指。葉絕歌說你失去了記憶,我卻覺得你像是變了個人。」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你已經不是你了。」
很久,蕭瑾開口問:「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