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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處是太子能給你,而昭陽姑姑給不了的?」
百里丹躺在草堆之間,白髮沾著血污,黏在面龐上,將皺紋都染得鮮紅。
他抬起渾濁的目光望向蕭瑾,艱難地喘著氣:「太子……太子他,他許了我一個承諾,他許我……」
「許你什麼?」蕭瑾問。
百里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片刻後,竟是笑了。
「他許我……待他登基,一統天下,列國史冊之內,除老朽之名。」
蕭瑾愣了愣。
她的確沒想到,百里丹為太子賣命,竟然只是想在史冊上抹除自己的名字。
蕭瑾本想說,身後之名,何足掛齒。
百里丹的手卻摔落在草堆上,嘴唇微張,斷了氣。
研製出蠱毒,害了容憐和楚韶,且間接讓自己雙腿殘廢了一年的毒醫,就這麼輕易地死了。
蕭瑾垂眸看著百里丹的屍體,心中沒有生出絲毫快意,只有一片平靜:「既然百里丹這輩子最在意的是虛名,那就如他所願,無需備棺材,隨便找個草蓆裹一裹,扔進亂葬崗吧。」
走出暗室,蕭瑾抬頭望見澄澈無雜質的天空,白雲浮沉於其間。
偶然一朵飄來,掩住飛鳥振翅的影。
蕭瑾想起來了,剛穿進這個世界時,自己所看見的也是這樣一片晴朗藍天。
古代沒有過一頁翻一頁的掛曆,所以她就在心裡默默地數,計算著自己在這個世界待了多久,又還有多久才能離開。
轉過頭,回望從前,恍惚只度過彈指一瞬。
浮雲掠眼,一切就這麼過去了。
這時候蕭瑾覺得,果然人類的本質就是雙標。
剛開始心心念念著要回家,等到真的能回家了,卻有些割捨不下。
算來她舍不下的,無非就是掉進春潭街湖底的明月,以及大雨大雪中,衣袂飄揚,一抹潔白的影。
想到這裡,蕭瑾便不願再想了。
或許因為記憶里閃現出的幾瓣桃花,亦或是一襲鮮紅如血的朱衣。
兜兜轉轉到了最後,她還是那個口不對心的人。
晚上入睡前,蕭瑾橫豎閒來無事,開始收拾起自己這一年內積攢在暗格里的東西。
翻翻找找,發現了一張洗過之後仍是落了血跡的帕子,其上繡有銀藍色花瓣。
是搶親那日,洞房花燭時,楚韶替她擦拭嘴唇的素帕。
第二樣東西,則是原主欠給蕭霜的字條,總共賒了四萬八千字,不知寫到猴年馬月,才能還得完。
暗格里還裝著堯國的城防圖,以及那幅被原主藏在書頁間,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畫像。
上面那人的眉目,是楚韶每次對她微笑時的清雋模樣。
蕭瑾看了又看,末了,拈起那對藏在暗格深處的珍珠耳墜。
清風徐徐過湖,碧荷盛綻。
蕭瑾攥緊了手心裡的珍珠耳墜,而後又鬆開,放下,收回暗格。
當晚蕭瑾做了很多夢。
夢見白衣白袖的女子,撐著傘往前走,一直走。自己在後面追,想去抓對方的衣角,卻總是差幾寸,夠不著。
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子走進風雪中,消失不見。
第二夢,青銅編鐘敲響,奏起雅樂。
百官屈膝伏倒在地,雙手作揖,高舉過頭頂,對著台階上站立的那人行禮,喊道:「陛下萬歲!」
那人轉過身,下頷微揚,珠旒輕晃。
晃眼間,蕭瑾瞧見一段熟悉眉眼。可其中笑意全無,已不復從前模樣。
而後天旋地轉,那段眉眼消散。
蕭瑾墜入第三個夢境,走進一間軍帳。
雕花鏤空的銅爐里升騰起煙霧,朱衣女子手執鎏銀的簪,望向自己。
她知道那人是誰,所以站在原地,聽著對方說起許多曾經說過的話。
女子一句句說著,瑾兒,對你,我有很多私心。
我私心想你堅韌,想你變得強大,想你掌有天下權勢,變成決定他人生死的強者,而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蕭瑾搖搖頭,準備告訴女子,自己並非她寄託願望的那個人,她認錯了。
話還沒說出口,床帳外的日光就刺了進來,讓蕭瑾險些睜不開眼。
穿好衣服後,葉絕歌進門,低聲向她匯報:「殿下,您幾天前從燕地秘密調走的精兵,今日已抵鳳陽城郊外,現下正原地待命,隨時聽候您差遣。」
蕭瑾點點頭。
既然已經答應了蕭ʟᴇxɪ霜,要幫她實現未了的心愿,除開在分布在京城周遭的兵力外,還得從封地調些人馬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葉絕歌匯報完這個情報,頓了頓,又道:「另外,昭陽殿下覺得……只是抽調燕地的兵力,恐怕不夠,又從自己封地的私兵里調遣了人馬給您,如今也候在遠郊,請您帶上虎符,前去檢閱。」
對於蕭霜完全知曉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蕭瑾已經絲毫不感到奇怪了。
也是,原主封地里的那些兵,估計有一半都是蕭霜撥過去的人。就算葉絕歌已經和蕭霜斷了聯繫,蕭霜依然有途徑知曉自己抽調精兵的安排。
畢竟在蕭霜那裡,原主從來就沒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