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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推著輪椅,聲音溶進花香中:「池子裡有荷,是東陵那邊送過來,剛栽上的。」
蕭瑾望向那片浮動著清月的水面,頷首道:「不僅有荷,還有月。」
說著,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往湖心擲去。
池子裡的月,碎成了影。
蕭瑾看著那片被攪碎的明亮,對楚韶說:「韶兒,池子裡的荷花是真的。但水裡的月亮,其實是假的。」
楚韶頓住了腳步。
蕭瑾抬眼,望向楚韶,眼中一片無影無波的平靜:「你把這些人找來,讓他們待在大堯,是想讓我有點念想,好留住我。」
「可是韶兒,我若是想走,他們成不了我留在這裡的理由。」
楚韶對上蕭瑾的眼睛。
很久,輕聲問:「殿下,他們不能留你,那我呢?」
「你會想陪著我麼。」
蕭瑾沉默片刻,回答道:「我想陪著你,但是,我不能一直在這裡待下去。」
「為什麼?」
「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家鄉。我的家,在一個很遠的地方。那里有我的親人,朋友,我很熟悉,並且很愛那個世界。」
「愛?」
楚韶又聽見了這個令人厭惡的詞。
「愛是什麼?」
蕭瑾思考了一會兒,回道:「愛的涵義太廣了,我答不上來。」
楚韶問:「您都答不上來,怎麼能夠確認,您一定愛您的故鄉呢?」
「因為我不用想,不必確認,就知道我很愛我的故鄉。」
楚韶明白了。
原來,愛是一種蠻橫不講理的東西。
不用想,也不需要確認。
楚韶不需要愛,但此時卻想成為蕭瑾不必去確認的人。
所以,問出了一個不像她能問出來的問題。
「那你愛我嗎?」
蕭瑾看著楚韶的眼睛:「我愛你。」
沒有猶豫。
楚韶頓了頓,又一次背叛了自己,問出了這個讓她厭惡的問題:「有多愛我?」
「勝過愛這個世界的任何人。」
雖然只是指這個世界,並不包括蕭瑾的故鄉。
但楚韶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從對方嘴裡說出來,還是很動人。
即便蕭瑾的下一句話,是:「但我還是要回家。」
楚韶有些疑惑了:「為什麼?」
為什麼蕭瑾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卻又要離開她。
「因為這裡不是我的家。」
說出這句話時,蕭瑾也沒有絲毫猶豫。
「這個世界之於我,如夢中泡影。我之於此間,如過客。」
「我客居此處,除了你,心中再無任何留戀。」
池子裡的水靜住了。
楚韶放開輪椅,扶上了圍住池面的欄杆,直到看見水裡的月亮又圓了,才輕聲問:「殿下,那現在呢。」
「您依然還留戀著我嗎?」
蕭瑾坐在輪椅上,垂眼看著這雙無法行走的腿,這具不屬於自己的軀殼,這個陌生的世界。
萬般思緒,化作一句:「我舍不下你,但現在,我更想回家。」
「因為我想要自由。」
「在這裡,我沒有自由。」
池邊很靜,夜間依稀可聞風聲。
楚韶用手扶住欄杆,盯著湖裡的月亮看。直到水面上的影再度泛起漣漪,也沒有說話。
很多個醉香溶溶飄浮的瞬間,蕭瑾突然有些後悔,自己講出了剛才那些話。
看著楚韶搭在欄杆上的手,莫名覺得,那截漆了朱的木板,很快就會在那幾根纖細指節之間崩裂。
木屑也會散落飛濺,攪碎一池的月。
但最終,還是沒有。
楚韶放下擱置在欄杆上的手,轉過身,眉目繾綣,冷情的神容都在月光下映出溫柔。
她說:「好。」
「蕭瑾,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我會殺了你,給你想要的自由。」
蕭瑾看著楚韶的眼睛。
半晌,緩緩說:「韶兒,如果你不想殺死我,不必勉強。我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還有很多。」
這聽起來像是一句謊言,但實際上是真話。
蕭瑾早已經做好打算了,楚韶如果不願殺死自己,她也還有另外一種辦法,能夠離開這個世界。
楚韶輕聲問:「您還有什麼辦法?」
蕭瑾沉默良久,答道:「我自己,也可以了結自己。那時候,我同樣算是離開了這個世界。」
「可是這樣的話,您就不能回家了。」
蕭瑾點點頭:「但比起回家,我更不想變成讓自己討厭的人。」
「變成為了實現自己的心愿,去逼迫別人的人。」
楚韶輕輕笑了笑:「是麼,可世上很多人,不都是這樣嗎?說到底,人還是太孱弱了,並非滿殿神佛,尚且渡不了自己,談何渡濟眾生。」
月光照下來,輪椅上那人,卻鎖著眉說:「我不願,便是不願。神佛渡我,亦是不願。」
楚韶微愣。
蕭瑾看著楚韶,說:「孱弱的並不是人,而是神。神渡十人,百人,千人再千人,萬萬人,唯獨無暇自渡。」
「所以我不要神佛渡我,那些都是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