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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霜說:「你從百里丹那裡得到了真相,知道了我就是那個讓你恨之入骨的人,但你眼中並無恨意。你平靜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任何一個人,可我是陪伴了你二十多年的姑姑。」
「我知道,沒有愛,就不會生出恨。你對我沒有感情,不覺得我是你的親人,所以你不恨我。」
於是蕭瑾明白了。
原來從第一次見到蕭霜開始,她的反應就漏了陷。
如果是原主,不會戴上那枚玉扳指。知道了蕭霜的計劃後,也不會像自己那樣,心平氣和地跟蕭霜說話。
但她其實不喜歡戴扳指,在質問蕭霜那些話的時候,也並不平靜。
只不過到底不是相處了這麼多年的人,蕭瑾演不出來歇斯底里,在那時僅能對蕭霜說出一句,你並不了解我。
實際上,蕭霜很了解原主,但依然堅持自己。
正如同她現在也了解蕭霜了,卻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蕭瑾再次意識到了,這裡並不是她的家鄉,這裡的所有人在乎的都是那個已經死了的燕王,而不是她。
除了楚韶。
蕭瑾看著蕭霜的眼睛,微微嘆息一聲,問:「然後呢,姑姑。」
「你告訴我這些,又想干什麼呢?」
從穿進這個世界開始,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在蕭霜設計的局裡打轉。或許就連抓住百里丹,都是蕭霜想讓她抓到,所以才會故意召他回京。
蕭瑾接受了廢掉的雙腿,接受了刺殺,接受了那場問天儀式。
此時卻不能夠接受,蕭霜說她無情,連恨都沒有。她倒是想恨,可惜恨意這種東西毫無用處,只是想想,便止住了念頭。
所以蕭瑾說不出刻毒的話,說不出那個誅心的事實:就算自己死了,原主也回不來了。
聽見這句問話,蕭霜卻忽地笑了笑。
像是站在問月台上,隨意瞥來的那一眼,此時沒有霧,也沒有滿目的冰雪和白霜,她的笑意清晰分明。
蕭霜說:「瑾兒,我只是想告訴你,本殿前二十年縱的是三公主瑾,她是本殿費心雕琢的美玉,本殿寵她,把一切都給了她。」
「後一年,本殿也很喜歡另一個不一樣的瑾兒,她讓本殿很開心,本殿常常在她身上看到當年的自己。」
蕭瑾怔住了。
「本殿有時候在想,如果本殿當時能跟你一樣就好了。因為太害怕說出口的東西會消失,所以乾脆不必解釋,也不要去得到了,這樣就永遠不會失去。」
蕭霜的話頓在此處,隨後搖搖頭:「罷了,不提這些了。」
「瑾兒,你起身,到我跟前來。」
蕭瑾沉默了很久。
「姑姑,我未必會服下那一劑解藥。」直到開口說話,她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很艱澀。
蕭霜卻道:「你有想擁抱的人,又怎會甘心坐在輪椅上?」
問月殿內沒有旁人。
蕭瑾離開輪椅,站在了蕭霜面前。
周圍有朦朧的燈火,恍惚間回到了那一天,朱衣女子在燈下染豆蔻,拿出銀鎏的簪子,替她挽好發,別在發間。
那時蕭霜到底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自己,蕭瑾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因為蕭霜從榻上起身,伸出手,抱了抱她。
蕭霜的衣袍很冷,但昭陽長公主的懷抱很暖。燭油從燈盞邊滴落,她一直沒有鬆開。
蕭霜講著:「瑾兒從前愛爬在房檐上玩,我訓斥她,讓她馬上下來。她問我,萬一她跳下來,摔死了,該ʟᴇxɪ怎麼辦?我答應她,我會接住她的,然後她跳了下來。」
「我抱住她,她好輕,也是這樣的觸感,她對我笑,說她以後還要從房頂上跳下來,還要我接住她。」
「我答應她了,但之後我沒有做到。」
「瑾兒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剛學會伸手,就抬起手摸我手腕上的舊傷,那時候,我就決定要一直保護她,直到我死。」
「但我還沒死,她就死了。」
蕭霜鬆開手,抬起頭看著蕭瑾,問:「瑾兒,你說,我該怎麼辦?」
蕭瑾看著蕭霜的眼睛,無言。
望了許久,蕭霜轉過身,重新坐回榻上:「本殿把一切都給你,唐翎,唐羽,葉績,還有神機營的半塊虎符,那幾座城池。這些都是你的。」
「我給你這些,你幫我完成一個未了的心愿。」
蕭瑾很想說,自己不需要這些東西。也很想問,姑姑,這真的是你的心愿嗎?
但她最後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問,只是點點頭。
話說盡了,蕭霜道:「本殿乏了。瑾兒,你先退下吧。」
於是蕭瑾坐回了輪椅。宮人推開門,走進殿內,恭謹地推著輪椅,送燕王出宮。
離開時,蕭瑾依稀聽見蕭霜問:「瑾兒,你叫什麼名字?」
蕭瑾第二次被人問這個問題,已經不感到意外。
「我姓蕭,蕭瑾。」
良久,蕭霜的兩道聲音從大殿另一側傳來。
「好。」
後一聲是:「謝謝你,瑾兒。」
蕭瑾不知道蕭霜究竟有什麼可謝自己的,只是覺得頭暈目眩。一出宮門,又碰上那場還沒下乾淨的雨,看著這場大雨,她開始咳嗽,一聲比一聲更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