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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皇姐的意思,那朕便不追究他們的過失了。」齊皇頷首,撫摸腕間佛珠的動作卻沒有停止。」
蕭霜放下銀匙,抬眸看了齊皇一眼:「陛下天恩。」
齊皇沒有回應蕭霜的話,只是請她入座。
蕭霜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剛落座,便讓侍女拿了好些補藥。
同時還不忘為齊皇介紹藥的來歷:「燕王聽聞陛下染上了風寒,本想來探望陛下。只不過她自己都有腿疾,行動不便,只能送些藥儘儘孝心。」
齊皇看著擺在桌案上的藥材,點點頭:「瑾兒倒是有心了,兩個時辰前剛遣人送過一次藥,如今又送一次。」
蕭霜微微皺眉。
皇帝剛病,轉頭便送了藥。
這實在不太像蕭瑾能幹出來的事。
蕭霜只能猜想經歷了這些事,蕭瑾大抵是成長了許多。
齊皇瞧見蕭霜沉默不語,鬆開摩挲佛珠的手,自顧自地聊了起來:「皇姐這些年為朕尋來的藥,朕一直都在服用,也一直記著皇姐昔日對朕照拂有加。」
「只不過如今老了,偶爾染上風寒,便有些力不從心。」
「陛下正值壯年,尚且覺得自己老了,那我就更不知道該以何自居了。」
蕭霜面色不變,不緊不慢地說著話:「而且陛下染了風寒,需得好生靜養,百病切忌操之過急。」
齊皇似乎有些疲憊,揉了揉眉心,道:「那便借皇姐吉言吧。」
話到此處,本已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但齊皇看著蕭霜發上別的那根木簪,忽然問:「皇姐覺得,徹兒如何?」
蕭徹,是剛打贏了勝仗,從曲照國得勝歸來的五皇子。
所以此時齊皇問蕭霜這種問題,便顯得有些奇怪。
蕭霜淡淡地說:「徹兒能文善武,孝順聰慧,自然是極好的。」
齊皇如今尚在病中,臉上卻顯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小子不過是初生牛犢,哪裡擔得起皇姐這般稱讚。」
「徹兒是個難得的好孩子,自然是擔得起的。」
蕭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而後將話鋒陡然一轉:「可惜徹兒的生母出身算不上好,沒將徹兒撫養幾年,便去了。說來這孩子聰穎過人,奈何這命……實在是苦。」
齊皇知道蕭霜表面上說五皇子命苦,實際上是在提醒他五皇子勢單力薄,遠遠不足以和太子抗衡。
「這孩子的命,的確不太好。」他望向蕭霜,狀似隨意地一問,「那瑾兒呢?」
沉香雖有凝神靜氣的功效。
但在此時,帳篷里的氣氛卻顯然不夠平靜,甚至因為蕭霜的沉默,變得趨於詭異。
良久,蕭霜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微微一笑:「比起瑾兒,徹兒的出身就要好上許多。」
齊皇沉吟片刻,未曾答話。
蕭霜眯眼看著從爐鼎里升騰出的煙霧,語氣也變得輕飄飄起來:「瑾兒的生身母親在生產當天,便因刺客潛入皇宮,驚悸心惶,血崩而死。」
「瑾兒福大命大,僥倖逃過一劫,可惜伐堯時卻遭人暗算,雙腿落下了惡疾,此後也總不見好。這樣算來,她的命恐怕比徹兒更苦。」
齊皇端著盛了藥的瓷碗,抿了一兩口:「這些,朕都知道。」
蕭霜表情淡淡:「是。當年的事情,宮裡人都心知肚明。」
提及這一茬,齊皇面上隱有倦容:「皇姐,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這些年,朕每每想起瑾兒的母親,也總是生出自責之情。」
「自責?」蕭霜輕笑一聲,搖搖頭道,「陛下是天子,何錯之有?又為何要自責?」
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大概指的就是蕭霜和齊皇了。
眼見聊不下去了,齊皇也並不打算強聊,決定放過彼此:「罷了,夜已深了,朕也不願攪擾了皇姐的清夢。」
他起身,從武器架上拿起那柄雕弓,咳嗽兩聲道:「朕只是看到這柄弓,想起當年朕體弱多病,不受太宗喜愛,皇姐卻從未嫌棄過朕年幼無能,還教朕騎射之術,告訴朕人貴在有志。」
「皇姐的教導,朕一直記在心裡,時刻不敢忘懷。」
蕭霜蹙起眉峰,回憶了片刻,平靜地說:「陛下無需時刻記掛著,那時您和慎親王一樣,都是我的幼弟。我對待所有的手足,原都是一樣的。」
齊皇微愣,而後失笑,將弓放回武器架:「朕知道,皇姐向來仁慈。」
對於齊皇究竟是在挖苦她,還是在明嘲暗諷,蕭霜本就無甚在意。
瞧見爐里的香快要燃完了,摸了摸衣袖邊的鶴紋,起身道:「時辰不早了,陛下好生靜養。」
蕭霜告退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然而齊皇看著那道朱色背影,緩緩地說:「皇姐,你不要忘了,瑾兒的身上不僅流著齊國皇室的血,也流著敵國的血。」
像是風停了,燭火也不再搖晃。
蕭霜的腳步頓在原地,卻沒有回頭。背對著齊皇,嗓音冷冽:「那又如何?」
齊皇沉默半晌,說道:「皇姐,有時候你做的事,未必是瑾兒想要的。」
蕭霜冷笑:「沒有誰天生就想做什麼,也沒有誰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瑾兒如此,陛下如此,本殿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