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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紗幔飄蕩在頭頂上,她伸出手,卻觸碰不到,因為手臂並不受控制。
很奇妙,雖然公主韶不能控制手臂,也看不見東西,但卻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一切。
一切溫柔與馨香都伴著光線照進來,又跟著塵埃墜落,隱匿於沉悶的空氣間。
與日復一日新鮮的痛楚相比,時間的流逝無疑顯得微不足道。
不過在今天,公主韶感受到了一絲有些熟悉的氣息,所以眼中多了幾分讓人看不太真切的情緒。
蘇檀看著公主韶稚嫩的面容,不自覺地垂下眸:「微臣蘇檀,見過殿下。」
公主韶沒有答話,只是微微地笑著。
而在這時,侍女攬住公主韶的腰身,架起她的整個身體,如同托住一條根須斷裂的花莖。
只是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緊貼著背部肌膚的白色絲綢,便散發出了濃濃的腥味。
蘇檀不忍心看見公主韶如今的模樣。
撇開視線,望向了那隻空無一物的水缸:「殿下,您幾月前養的那條錦鯉呢?」
「錦,鯉?」
公主韶的聲音略顯遲疑,像是古琴的弦被折斷。最後的鳴響,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餘音。
說完這句話,她思考了很久,才對蘇檀說:
「錦鯉,它病死了。」
蘇檀這時候顧不上答覆公主韶的話,因為她正從藥箱裡取出小刀和銀針,向往常一樣開始替公主韶療傷。
自從南錦歸堯,蘇檀每日都會來到鳳儀宮,替楚韶醫治蠱毒。
至於這次到底是第多少次,她早已不記得了。
由於公主韶體內的蠱蟲太多,蘇檀無法保證一次就能夠完全清除。
而且蠱蟲往往寄生在血管和皮肉之中,所以她只能用小刀割開公主韶的肌膚,一條一條去找。
只不過當蘇檀去找時,蠱蟲便會挪向別處。
這樣一來,造成的後果是楚韶的眼睛看不見了。手臂總會不自覺抬起,如同寄生在體內的蠱蟲,在帳縵間進行無望的穿梭。
準確地來說,其實是一種怪異的扭曲。
好在楚韶今天很安靜,這樣蘇檀才能讓侍女托起她的身體,執起刀匕,處理起後背那道已經潰爛的傷口。
先是要用小刀刮去撕裂處腐爛的血肉。
切割它們的過程十分緩慢,因為蠱蟲已經深入血管,蘇檀不能使用麻沸散,所以刀片下的肌膚總會顫慄。
這個時候,蘇檀先前提及的話題就派上了用場。
刀匕尖端鋒銳,很輕易便能割開滿手的鮮紅。
蘇檀拿帕子擦著手上的血,看見女孩的腰身正在因疼痛而顫抖,於是低聲問:「您為何知道,它是病死的?」
公主韶嘴唇微張,輕輕呼吸了一口空氣。
眼前的一切正隨著刀匕在肌膚間的遊走而飄蕩。黑暗不僅僅只是望不到盡頭的夜色,而是每一次鮮活的抽搐和痙攣。
她已經將身體的支配權完全交給蠱毒了。
蠱毒比人更誠實,始終代替她進行著無意義的存活,替她消磨掉無數個乏善可陳的瞬間。
直到霧靄散盡,朝陽初升,眼前鋪滿炫金與血紅交織的色彩。
公主韶無需睜眼,這種帶有侵略性的光線便會照在眼皮上,提醒她日復一日如此清醒而又疲倦的事實。
這時候,蠱蟲短暫地將感知權讓渡給了公主韶,讓她感受這道如創口般腐爛壯美的開端,然後撕扯血肉,給予生存本身應有的痛感。
滴,滴嗒。
血珠沿著公主韶冷白的背部滾落,滴在衾被上。
蕭瑾看著宮女端來一盆清水,將刀匕沉入銅盆。
清澈透明的水,變為猩紅。
她佇在原地,未有言語,未曾動彈。
涼風灌入紗幔,公主韶躺在床上,好看的眼睛並沒有神采,卻似乎在看遠處那隻水缸。
即便裡面空無一物。
公主韶游離的思緒總算從刀尖轉移到了幾日前死去的錦鯉上。
回答了蘇檀先前提出的問題:「因為,我聽宮女說,死之前,它的身上長滿了青黑色鱗片。」
「其實我很想治好它。但好可惜,第二天,它就死了。」
蘇檀捏著銀針,看著公主韶背上潑開的濃血。
鮮紅淋漓,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還要用銀針找出那隻蠱蟲。
蘇檀眼中滿含不忍,但這是屬於自己的罪孽,她避無可避。
她將銀針刺進公主韶的傷口,緩慢地穿過不同的皮層。針尖碰到骨,指腹抵住的肌膚,似是在痙攣。
「它死之後呢,您將它埋葬在了花園裡嗎?」
蘇檀輕聲問著,試圖分散楚韶的注意力,同時也抬起手,撈住了銅盆里的小刀。
公主韶沒有立即思考錦鯉的歸宿,因為她的額上冒出了薄汗,她很想伸手擦掉。
但還沒來得及抬起手,貫穿脊背的痛楚,就讓她ʟᴇxɪ彎下了腰。
乾脆利落的一刀砍在脊樑上,公主韶的身體猛地顫了顫,斷了想要伸出手的念想。
不過,蠱蟲臨死前的反撲極其猛烈,驅使她抬起手臂,去搶蘇檀割入血肉的刀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