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頁
待到香風消散,蕭瑾終於看清了來者的容顏。
女子身著絳色袍服,腰系紫綬,形容神貌無一處不矜貴。
站在秋風蕭瑟的窗邊,卻像沐著春光,平白沾染了一身慵慵之態。
旁側的青衣女子看著她,抱拳復命:「主上,蒹葭樓一共十三院,皆已被我們的人掌控了。」
女子只微微一笑,接著抬起滿是鮮血的指,輕撫過方桌上鐫刻的數枝桃花。
指節在光線下遊走,四周隱約飄蕩起塵埃。
血是天然的染料。很快,蒹葭樓樓主最喜歡的黃梨木桌,便盛開了一大片以鮮血染就的艷紅桃花。
看著那些桃花,女子笑得十分開懷,對青衣女子說:「十一,你看,桃花開了。」
青衣女子沉默許久,才緩聲說:「主上,如今已經入秋了。」
秋光打在女子的臉側。
她笑了笑,似乎有些惋惜:「原來已經入秋了啊。」
隨後說出的話,卻含著涼意:「桃花開敗了……既然如此,那便將樓里反抗的餘孽都殺了吧。」
青衣女子遲疑了一瞬:「那前樓主呢,主上打算如何處置他?」
女子認真思索了一陣子,笑著啟唇:「你說師父啊,當年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理應報答他。」
「我記得前段時間,西域那邊似乎往樓子裡送了幾條很會咬人的烈犬?如今既已入秋,便把它們都放出來吧,能咬幾天是幾天,別讓他老人家死得太快了。」
蒹葭樓共有十三院,皆遭血洗。
自此,整個蒹葭樓都落入了第十三院院主的手裡。
那位院主名叫南錦,但在後來,鮮少有人知曉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另一個身份,甚至蓋過了原本的名字。
堯國百姓皆知,皇帝楚玄在位不過十七年,便退位讓賢,傳位給了端王楚裕。
次日清晨,新帝楚裕登基,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永寧。
同時,賜南錦國師之位。
蕭瑾實在沒想到,那位臭名昭著的大奸臣,居然還有這樣一段過往。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三年後,天涯門第十七代弟子就下了山。
陽春三月,桃柳爛漫。
早春,大堯的晴日總是很多,多到國師南錦煩不勝煩,甚至稱病不朝,躲在國師府里,倚著桃花樹避著太陽。
春光甚暖,甚好。
只可惜南錦的心腹凌十一立在旁側,絮絮叨叨,做著冗長ʟᴇxɪ的匯報。
南錦本就煩躁的心緒,此時變得更煩了。
畢竟她根本不想聽御史台那些老東西參了自己幾本奏摺,也不想聽國子監的太學生又說她如何徇私枉法,如何斂財貪贓。
聽了個七七八八。
南錦一揮手,如同扇走一陣風,輕飄飄地將凌十一趕了出去。
院子裡再度變得安靜。
靜下來之後,南錦很想抓幾個無知的太學生泄憤。
畢竟那些太學生實在愚蠢,只會逞一時口舌之快,被人當槍使。
然而南錦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國師,再也不是混跡江湖的蒹葭樓樓主了,又拋卻了這個想法。
自從當上國師,蒹葭樓的勢力便被南錦悉數轉移。昔日的據點,變成了她名下的一處青樓,做些不觸犯律法的生意。
這時候,南錦意識到或許自己應該做些其它事,也好舒緩一下情緒。
然後就發現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事,她都已經做過了。
先帝退位讓賢當夜,南錦站在一旁,看著自己血脈意義上的堂兄雙手發顫,打著哆嗦在聖旨邊緣蓋下玉璽。
蓋完後,她拔出劍,削掉了他的腦袋。
次日新帝繼位,身邊沒有心腹,也沒有得力大臣。就連寵冠後宮的寧妃,也都是南錦從寧家要來的人。
按理來說,大仇已然得報,自己也當上了國師,應該沒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了。
可在南錦看來,當國師就跟看寧妃一樣,寧妃雖美,看久了也會膩。
在這個位子上坐久了,南錦甚感無趣。
無聊時,便摘下腰間玉笛,湊至唇畔隨意吹奏一曲。
調子在庭院裡飄蕩,緩慢悠長,恆如天光。
作為無人在意的透明體,蕭瑾坐在桃花樹上,聽著曲子,曬著太陽,險些快在滿院春光中睡著了。
直到一人踩著黛瓦,立在牆頭上,這時她才清醒了幾分。
來者武功高強,斂息潛入國師府,竟無一人察覺。
蕭瑾瞧那高人手持銀藍色長劍,垂眼看著桃花樹下吹笛的南錦,便是僅著素衣,也難掩一身的清冷脫塵。
不是沈容憐,又能是何人?
作為隱形人,蕭瑾能夠看見持劍立於牆頭的沈容憐,也能夠輕易讀懂南錦吹的是什麼曲子。
此曲之所以悠遠,在於相思。
所謂相思,便是有千萬重山水阻隔,也難以斬斷。
聽著這樣的曲調,蕭瑾似乎明白了,容憐為何沒有立刻出手,殺了南錦。
她應該也會疑惑吧,像南錦這樣殘忍冷血的人,為何能夠吹出如此溫柔的曲子。
只不過,就連南錦自己都沒察覺到吹笛時隱藏的這份溫柔,也並不知曉曲中深藏的含義。
畢竟她只是在無聊的春日,閒來無事吹奏起了這首無聊的曲子而已。